定鼎门前,观者如堵,尘土飞扬。
这些宿卫素来凶横惯了,升斗小民撞见他们,多是战战兢兢、连话也说不利索。即便硬气一些,也不过是横眉冷对、一言不发,却不敢公然造次。
此时闯门凶徒被按在地上,灰头土脸,便连一身锦衣襕袍都失了光泽。却兀自横眉竖眼,口中污言恶语如连珠箭一般、喷射而出:“瞪大你们狗眼瞧瞧,本官究竟是何人!前日筵席间、太微宫王宫使还给本官斟酒来着,你们是什么东西,敢打本官下马……”
众宿卫被他反客为主地一通喝骂,却是面面相觑起来,一个年纪稍长的宿卫拿开长戟,凑上前道:“这位大人,卑下们孤陋寡闻、看你面生得很。既是上官,可有符信为凭?又何须强闯城关?”
这凶徒还要再骂,身后两骑却已勒马停下。马上两人一个高瘦、一个矮胖,皆东倒西歪伏在马上,恰是中途逃回的“巴州双杰”。
五尺肉球王矬矬怒容道:“瓜兮兮!连元公子都不认得?还要眼珠珠作啥子哟!给老子死开!”
说话间,王矬矬竟已将镔铁长枪送出,直刺其中一个宿卫的面门。他猝起发难,枪尖便在宿卫一对招子上接连点过。那宿卫一声惨呼,双目已被戳瞎,两手死死捂着眼睛,血水却顺着指缝汩汩而出,直痛得要昏死过去。
一旁的九尺瘦子白杆杆,也阴阳怪气道:“元公子便在朝中、也是贵不可当的人物,竟被你们侮慢至此。哼!既然目中无人,索性叫你‘有眼无珠’,长个记性罢!”
那被戳瞎了双目的宿卫,还在一旁惨呼。其他宿卫已知得罪了硬茬,不禁面如土色,慌忙扔开长戟、将倒在地上的元仲武搀扶起来。一面告罪、一面替他掸去身上灰土。
元仲武还不解气,骂骂咧咧地、在这些宿卫脸上连掴耳光,直打得腕酸掌麻,方才停手。城墙上宿卫见势不妙,瞬间全缩回城楼中,再不敢冒头。
城门外宿卫个个如破胆羚羊,既也不敢顶撞、也不敢逃跑,便直愣愣站在那里,硬生生受了无数耳光。见元仲武打得累了,才纷纷退到一旁,垂首不语。
元仲武火气消了大半,才腰间解下一枚铜鱼符道:“没眼色的狗东西!看仔细了,莫说我元仲武仗势欺人!尔等目无上官、妄加阻拦,更将本官打下马来,险些命丧于此。若非尚有贼情急报,要与王宫使、萧大人相商,本官必要治尔等大罪……哼哼!今日先小惩大诫,以儆效尤!还不牵马过来,迎送本官入城?!”
众宿卫闻言,早寻来方才那马,牵至身前。又推正了鞍鞯,扶着元仲武上马,才目送三骑扬长而去。
太微宫中,某处冷清院落里,银杏参天,细叶摇风。细碎不绝的声响,反令人更加烦躁。
齐国公、太微宫使王缙立于树下,全无往日的泰然自若。
斥候探来的消息,一份接着一份、自香鹿寨飞书传来。初时颇有可喜之处,到得后来,竟是节节败退、死伤惨重。甚至那位霍仙人,也被祆教妖人当场诛杀,尸身化为巨虎,引发了不少猜测。
河南尹萧璟、少尹陈望庐皆立在左近,看着他将一份份飞书拆下、展起、阅罢、丢开……偶尔将其中内容说与他二人,大多时候,却是缄默不语。只是负手踱步间,早已失了沉稳。
“扑簌簌!”
又是一只羽鸽飞回,被王缙援臂接住。取下飞书一看,眉头便又拧了起来:“萧大人!今日洛阳群侠,可谓一败涂地!非但没截住祆教圣女,且在回撤中途、又遭了妖人埋伏……今日本官已是手段尽出,若还不能将祆教气焰压下,只怕咱们便须请辞致仕了。”
萧璟亦是面色阴沉:“照祆教教仪,那圣女须在香鹿寨下船,受教众顶礼膜拜。齐国公既已派出洪太祝等人、在那边以逸待劳,想来今日之事、便不算回天乏术。”
王缙转过头来,两鬓华发、仿佛瞬间又增多了不少:“我太微宫能做的,也只剩这最后一招啦!只盼洪治业能将功补过、一击得手。如今本官最忐忑的,便是那元相之子元仲武。若被妖人害了性命,元相岂会饶过你我?若万幸不死,以那纨绔子弟的脾性、定要在洛阳城中搅个天翻地覆。”
萧璟听罢,却是不解道:“据闻那元仲武,可是借来了南衙英武军和陕州神策军的精锐。何况,齐国公还派出许多僧道、护持左右,可谓万无一失!怎会有什么不测?”
王缙苦笑道:“若他是贪生怕死的性子,也还罢了,这许多人手,自可保他无虞。可这元仲武素来胆大妄为,恰好今日那英武军又贪功冒进、死伤已然不少。加上临行之时,本官许给那些僧道的重利……故而,能护他周全之人,反而寥寥无几了。”
萧璟不无担忧道:“唉!如此说来,这位元公子性命安危、竟在两可之间。为今之计,又当如何?”
王缙亦叹了口气:“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听天由命吧!”
便在这时,院落外传来嘈杂之声。隐约可听到有人出口成脏,厉声呵斥着阻拦的宿卫。
王缙、萧璟等人连忙转头,向敞开的院门外望去,却见元仲武骑在马上、怒意汹汹地向这边冲来。凡有阻拦之人,不是被他挥鞭打开、便是被“巴州双杰”赶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