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堂屋里这一刻是安静地,极其安静,平静的日子瞬间变得波涛汹涌,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搅的乱七八糟,没有一个人躲的过去。
周温握紧自己的小手,她希望每个人都平安顺遂。
六月份,外交学院除了食堂外,教学工作全部停止,其他机构也都全部瘫痪。
周喜孤零零的站在乱七八糟的教室里,地上都是被撕毁的课本,一张张,墙上贴满了写着标语的纸张。
许友仁带了一批人出现在程家别墅,往日伪装在脸上的和善已经全部不在,他手里拿着正式的通知。
“谢学妹,请吧。”
别墅里算得上是家徒四壁,谢雅慧依旧姿态优雅,身上穿着素色的旗袍,盘好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就这么看着他。
“许友仁你知道为什么你会断子绝孙吗?”
许友仁看着谢雅慧笑的十分明媚,一如当年程延怀把她带回家那天一样,她站在阳光下,像骄傲的红玫瑰,那时候他就在想,凭什么他就只能娶李巧巧?在今天他不想承认谢雅慧是程延怀的妻子,只是学妹。
“谢学妹,你还有后悔的机会,我会帮你的,只要你把配方交出来。”
谢雅慧冷哼一声,“我说过,我没配方,有也不会给你。”
许友仁得意的轻笑一声。
“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谢学妹现在这个年纪,依旧风韵犹存。”在这一刻他内心所有的黑暗面彻底爆发,不得不承认他早就想得到谢雅慧,为了年少时不可说的晦暗难辨的梦,眼神越发的露骨。
谢雅慧何其聪明,她早就知道许友仁对自己的心思,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那会她就警告过许友仁,要不是顾及程家老爷子,她早就不声不响的弄死他了。
“许友仁,你知道我的性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是骄傲的谢家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学不会低头。
许友仁不放在心上,“你不会敢的,学妹,程其右还活着,程宁期也在,成为我的女人你照样可以过你这样的日子。”况且为了这些家人她也不会选择死。
谢雅慧笑了起来,她早就活的够够的。
“那你还是不够了解我,程其右已经长大了,我才不会顾念他。”她说完就用尽全部力气冲向了坚硬的墙壁上,鲜血从她的额头往下流,素色的旗袍上只有点点鲜血晕染开来。
她似乎看到了程延怀,这样也好,谢雅慧的人生就是要这样,活的轰轰烈烈,死自然也要死的不憋屈,只是她再也抱不到宁其了,他应该会想念自己吧,直到闭上了眼睛。
许友仁呆愣的站在原地,然后就突然大笑了起来。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陆屿清,他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没想到事情还是到了这一步,陆家再护着程家,还是抵不过墙倒众人推,挂了电话站在原地,他又急匆匆的从办公室里出去,上到二楼找到周喜。
周喜才拿到外交学院的毕业证书,外交部出于保人的想法,已经在两个小时内办完周喜户口的转移,从外交学院转到外交部。
周喜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接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外交学院所有的学生都要返回原籍,或者到江西参加改造,她一时只觉得后背发凉,这一切来的都太快太凶猛。
一双巨大的手在拨弄着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陆屿清站在她面前,看着旁边的同事,又把周喜拉了出去,神色严肃的看着她。
“周喜,谢伯母出事了。”
周喜眉头紧皱,“被抓走了?”
陆屿清摇摇头,“她自杀了,许友仁上门侮辱她,你知道的,谢伯母的性格十分刚烈。”
周喜一时间差点没站住,她像是被困在了迷雾里,看不清楚未来跟方向,她少年时的口口声声所说的,为了中华崛起而读书好像变成了空话,又或者那时的少年意气都消散了,她第一次觉得害怕,鲜活的生命为代价,她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过尔尔。
陆屿清伸手扶着她的胳膊,鼓励她。
“周喜,没事的。”
周喜眼睛中含着泪,抬头看向他。
“在哪里?”
陆屿清轻蹙起眉头,“什么?”
“尸体,尸体在哪里?”周喜掐着手心,留下一点点红色的印记。
“医院,许友仁的医院。”陆屿清回握着她的手。
周喜深吸一口气,大步急切的往前走,她是怕,可怕也没用,只管往前冲。
陆屿清没拦着她,只是陪着她一起。
两个人很快就到达了医院,周喜冲到医院前台。
“许友仁在哪里?”
护士被双眼发红的周喜给吓到,结结巴巴的,伸手指了一下。
周喜拐弯就冲了过去,一脚把挂着副院长牌子的办公室踹开,随手拎起来旁边的椅子就直接砸在了许友仁的头上,一套动作没有一丝停顿。
陆屿清在后面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今天周喜无论做什么,他都会保住。
许友仁压根就没来得及躲闪,硬生生的挨了这一下,耳朵被椅子上的螺丝刮到,顿时鲜血直流,耳朵甚至都掉了一半,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疼的咬牙切齿。
“周喜,你是疯了吗?”
程其右的妻妹,他知道,在外交部工作,要不是周家没有任何缺点,他早就先拿周家开刀了。
周喜手狠狠的抓着椅子,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对,我疯了。”她看全部人都疯了。
许友仁看着跟进来的陆屿清,很是急切,“你不快点拦着她。”
陆屿清站着不动,只是目光深深的看着他。
周喜拿着椅子又砸了好几下,一直到许友仁在地上起不来。
陆屿清才上前拦下周喜,拿下来她手里的椅子。
“为这种烂人赔上你的前程,不值得,周喜。”
周喜喘着气,把凳子放下。
许友仁的背部已经有些血肉模糊。
外面围满了医生跟护士,只是没人敢进来,不认识周喜,但都认识陆屿清,他爷爷的身份大家都知道,所以也没人敢拦着。
周喜看着他,“许友仁,我有一天让你血债血偿。”她说完才跌跌撞撞的从办公室里出去。
外面围着的人也都看了过去,到他们都离开,护士跟医生才敢进去。
周喜跟陆屿清认领了谢雅慧的尸体。
省城。
程其右被停职调查,周繁因为出身没问题,又加上陈丽华在其中说话,才没被牵连。
周喜领完尸体之后才打了电话到省城医院。
陈丽华接的,“你说什么?”她满是震惊,甚至扶着桌子后退了一步,“你等一下,我去找周繁过来,程其右现在被调查关了起来,恐怕回不了首都。”
周喜想到了,现在不就是这样吗?外交部能把自己保下来,最好的说法就是出身好,没人比得上她的出身,代贫农,又加上自己这两年一直能在外交部工作,不然她也会到江西改造,她已经冷静下来了。
“我姐还好吗?”
陈丽华深吸一口气,“她还好,就是人比较憔悴。”她说完把电话放下,然后过去叫了周繁过来。
程宁期就在护士站,他很乖,不吵不闹的,已经识了很多字,看书能看好久,看到他妈妈急匆匆的进了办公室,他又低下头,只是眉头紧皱。
周繁听到电话就扶着桌子哭了起来,事情到底还是来到这一步,当初外公去世,她让自己带着宁期回来,那会就隐隐不对,她擦了擦眼泪,让自己镇定起来。
“周喜,听姐说,麻烦你跟陆同志,把我妈的尸体火葬,安葬好,我跟其右恐怕回不去。”
周喜闷声嗯了下,“姐,你照顾好自己,保重。”
周繁知道,她把电话挂了,走出办公室的门呆愣了一会,就去找了陈丽华。
“陈姨,我想请假。”
陈丽华皱着眉头看着周繁,“这段时间按理来说你不能离开医院的。”能保下她就很不容易了,“你想要几天时间?”
周繁算了算时间,“五天。”
陈丽华点点头,“好,去吧,我替你挡着。”
周繁伸手抱了她一下,立刻到更衣室把衣服换好,又到护士站抱走程宁期。
程宁期黑白分明的眼神里看着他妈妈哭肿的眼睛,“妈妈,我们去哪?”
周繁想起来去世的婆婆,抱着孩子,忍着所有的痛意,“妈妈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宁期,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记得爸爸妈妈都是最爱你的,知道吗?”
程宁期嗯了一声,伸出来胳膊抱着周繁的脖子,把脑袋埋进她的脖颈处,“可是妈妈,我不想跟你分开。”
周繁没再多说,只是摸摸他的头,穿过马路回到附属医院的家属楼的家里,她把程宁期放下,随手拿起来一个包,到卧室的柜子里收拾了程宁期的衣服,鞋子,还有他喜欢的画板,拉上拉链,站在房间里愣住了一些,又看向抽屉,如果那些人一旦来到家里,很多东西都会保不住。
她打开抽屉,看着那个古朴的盒子,一把抓起来放进了包里,然后提着包牵着程宁期。
“宁期,妈妈把你送到姥姥家,虽然你还没去过那里,但那里有姥姥姥爷,还有舅舅舅妈,表哥表姐,你在哪里等着爸爸妈妈把事情办好,我们就去接你回来,好不好?”
程宁期从小到大都很乖,从来都没有过什么事情。
“妈妈,我不想去,我想陪着你们,你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执拗的看着周繁。
周繁鼻头发酸,伸手紧紧的抱着孩子,“你乖,爸爸妈妈会很快就去接你的,你还没见过姥姥姥爷吧,你当年刚刚出生的时候,他们还来看过你呢。”只是这几年总是因为各种事情没回去过,她是不孝的,现在遇到困难又要依靠父母。
周繁带着程宁期赶到火车站,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前脚刚刚出家门,家里就被人一脚踹开,开始到处翻了起来,她在火车站买了时间最早一趟的。
程宁期心里有种不安感,他伸出小手紧紧地抓着妈妈的衣服。
“妈妈,爸爸没事吧?”
周繁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没事的,爸爸是多么厉害的人,你要相信他啊。”
程宁期看着火车外面疾驰而过高大树木,他不知道,虽然爸爸是最厉害的人,但依旧担心。
火车到达市里,又倒了大巴车回到河山沟的县城,这会天都已经黑透了,到达公社,周繁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她已经好几年没回来过,工作忙,谢老爷子的身体也一直不好,为了顾及老人,所以每年都会回首都,而给这个家的也只有寄钱寄票。
周繁牵着他的手,“走吧,我们马上就到家了。”他们马不停蹄的走了一天,滴水未进。
程宁期嘴唇十分干,但他没说话,任由妈妈牵着他的手。
田耽把家里的事情安顿好,前两天通过周场的介绍信,把向燃送上了去部队的车,家里算是安稳下来。
堂屋里的煤油灯并不亮,人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楚。
余秀敏刚刚把厨房收拾干净,虽然外面说是热火朝天的,但河山沟其实除了他们家学生受到了影响,其他的都没有什么,大家伙也还是早早起床去上工干活,挣工分。
田耽在堂屋里纳鞋底,家里孩子多,周源都已经十岁了,才上到小学几年级,这下子初中高中都全部停课,他这个小学生自然也就彻底没事了。
周源在跟周温下棋,虽然每回都是周源输,但他愈战愈勇,一点都不怕失败。
“妹妹,我觉得这次你肯定要输。”
周温抬头看他一眼,落下一枚白子。
周源眉头皱的立刻就跟拧麻花一样,然后想了好一会,干脆放弃,“妹妹,你就不能让着我吗?”
周温笑了起来,站在一旁的周实也是,虽然没有明显笑,但依旧看的出来眼里的笑意。
周源捏捏他胖胖的脸蛋,“你笑什么呢?嗯,小屁孩。”
周实跟周温一样,不喜欢别人捏自己的脸蛋。
田耽这边刚刚抬头看见,赶紧念叨,“周源,你又捏周实脸,不知道这么捏,小孩容易流口水吗?”
周源赶紧松开自己的手,又咬咬牙,“妹妹,我们再下一盘吧。”他还就不信了。
周温闲着也没事,赶紧把棋子捡好。
余秀敏从厨房里出来倒刷锅水,准备给鸭子拌饲料吃,但隐约看到门口有个人影,她略皱着眉头,身体没过去,只是大声问了一句。
“是谁?”
周繁带着程宁期到了家门口,又迟疑起来,在门口徘徊了好久,她不想让爹娘替自己操心,她自己怎么样都行,但是宁期还小,真的被发配到哪里去,她不忍心带着孩子受苦,听到大嫂的声音,她才鼓足了勇气。
“大嫂,是我。”
余秀敏听见声音立刻把手里的盆子放下,小跑着到门口开门。
“周繁,你咋这个时候回来了?”她边说边拉着人进来,又把门关上。
周洪山在写写算算,果树去年算是结果第一年,今年是第二年,也不知道像隔壁县的罐头厂他们啥时候能开的起来,厂子需要的钱太多,机器,还有工人的工资,吴主任肯定不会批的,他刚刚把笔放下,就抬头看向外面。
“我怎么听见外面有动静啊?”
田耽刚刚在专注纳鞋底倒是没注意。
余秀敏知道周繁现在这会带着孩子回来,恐怕是遇到难事,她眉头紧皱。
“爹,娘,周繁带着宁期回来了。”
田耽一根针直接扎破了手指,只是捏了一下伤口就放下了针线筐站起来。
周洪山也是,账本都没来得及收。
周源跟周温对视一眼,也没下棋。
周繁牵着程宁期这会才进到堂屋里,抬头看着屋里的人。
“爹,娘,我,我回来了。”
田耽看着周繁整个人十分憔悴,心里大概就猜了个大概,拉着她的手,“是程家不好了?”
周繁点头,“嗯,我婆婆在首都自杀了。”她已经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
田耽跟周洪山震惊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怎么会呢?不是说有陆家护着吗?”周喜之前来信说过,程家不会有很大事情,有交好的陆家说话,所以她也没有太担心,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周繁没有再解释,事情就已经这样,“其右被拘禁调查,我因为出身还好,能自由活动,娘,我这次回来,是想求您事情。”她说完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余秀敏看见想上前赶紧把人扶起来,但看看爹娘也没说话。
向阳本来是在隔壁屋里算队里这半年的账本,听到动静也赶紧过来,正巧就碰上。
周繁拉着程宁期的小手,“来,给姥姥姥爷跪下。”
程宁期也跪了下来。
周繁看着她爹娘,“我想把宁期托付给爹娘,现在情况变化很复杂,如果有一天我跟其右没办法回来,希望爹娘能够把宁期抚养长大。”
田耽吸了吸鼻子,叹了一声气,“周繁,跟程其右离婚,你带着孩子跟他划清关系,你会没事的,在河山沟陪着孩子,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