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阑玉今日来见蔡帔,是个比较冒险的行为。倘若蔡帔无意背叛何田,回去就向何田告上一状,那何田立刻就会有所警觉,以后她再想策反任何军官都很难了。
但这一步又不能不迈。她现在手里可打的牌太少,必须先想办法打开局面。
当然,她也可以派部下出马帮她去和蔡帔沟通。但那样的话,双方势必会浪费更多的时间在证明身份、彼此试探上。而她亲自出面,必能打破蔡帔的种种猜疑,也体现了她对蔡帔的重视。
看蔡帔的反应,他显然是受宠若惊的。
为了防止蔡帔动不动又下跪,梁阑玉笑道:“蔡幢主祭完祖后可有空闲?若无要紧事的话,不妨我们坐下聊聊?”
蔡帔忙道:“都督若肯赏脸,是末将的荣幸!”
梁阑玉指了指不远处一块平坦开阔的巨石,道:“那我们到那儿坐下说吧。”
这是两人第一次会面,都想试探对方的态度。梁阑玉旁敲侧击问了些蔡帔在军中过得可好,与何田和其他军官相处是否融洽之类的话题。而蔡帔因为尚不确定梁阑玉的想法,回答得相对比较谨慎,也同样绕着弯问了问梁阑玉在郁州接下来的打算,对郁州军的看法等。
两人聊了半个多时辰,都对彼此的想法有了初步的判断。但毕竟尚未建立信任的基础,有些话无法聊得太明。
到未时左右,蔡帔发现太阳已西斜,欲言又止道:“都督恕罪!时辰不早,末将该回营了……今晚上约了营里的人喝酒,若回得太晚,恐人问起,不便解释……”
梁阑玉见他已经看过几次天色了,知道他应当是真的赶时间,而不是托辞敷衍,于是起身道:“也好,那便不耽误蔡幢主行程。我们一起下山吧。”
下山的路上,梁阑玉嘱咐蔡帔:“我与幢主今日偶遇之事,还请幢主务必不要告诉他人。我不想让有心之人多想。”
蔡帔忙道:“此事不必都督吩咐,末将自会守口如瓶!”又转头吩咐自己的两名亲兵:“你们两个,听到没有?今日之事,回去之后谁也不准说!若不然,军法伺候!”
两人忙道:“都督放心,幢主放心,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能陪着蔡帔出来给他母亲扫墓的,自然都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不会乱说话。
到了山脚下,蔡帔又向梁阑玉行了个礼,便匆匆回营去了。梁阑玉则等了一阵,暗中保护她的甲士们也跟下山来,于是她坐上马车,车夫起驾回城。
在车里,梁阑玉问宋闻道:“宋大郎,你方才也听了这么久,你觉得这蔡幢主能为我所用吗?”她当然有她自己的判断,不过正所谓旁观者清,她想先听听宋闻的看法。
宋闻略略思索了片刻,道:“小人觉得,蔡幢主是有意为都督效力的,只不过他亦有一些顾忌。倘若需要他诚心投靠都督,恐怕还需要时间。”
梁阑玉点了点头。这跟她的感受差不多。
蔡帔对军营的现状很不满意,如果梁阑玉能帮他和他的羌幢改善境遇,他肯定愿意为梁阑玉奔走;但同时,他对何田又很忌惮,让他立刻去反抗何田,他未必情愿。
不过这也正常,他毕竟是幢主,他要为手下四百羌兵及家属们负责。万一他行差踏错一步,不只是他一人遭殃,弄不好是数百条人命一起陪葬。要是他做事拍拍脑袋就下决定,梁阑玉反倒不敢用他。
梁阑玉问宋闻:“你能盯住蔡帔的动向吗?万一他回营之后向何田告发此事,你能否得到消息?”
宋闻道:“都督放心。我已打点好了他身边的亲信。如果蔡幢主敢背叛都督,我会收到消息的。”
其实与其说是他打点了蔡帔的身边人,倒不如说,是双方一拍即合。
羌兵中有一股激进的势力早就不想再忍下去了,但蔡帔一直比较谨慎,不敢妄动,所以那股势力只能暗中推动蔡帔做决定。他们得知新任都督有意在军中策反军官,当然希望羌幢能借上都督的东风,双方合力一起推翻何田。是以宋闻才能打听到这么多关于蔡帔的机密消息。
梁阑玉赞赏地看了宋闻一眼,夸奖道:“你办事真是得力。只这么些时日,你竟打点好了这么多人。待我收回兵权后,你就是我的股肱之臣。”
宋闻不仅打点好了羌人,还打点通了军中的一些关节,成功给他自己在西营谋了份能进出营地的军医之职。他家中有亲戚行医,对医术倒也粗通,能治些常见的小毛小病。至于疑难杂症——以这年代的医疗水平,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夫也未必能治。
宋闻却道:“都督谬赞,小人惶恐……其实,小人的弟弟阿愈,他的能力更胜小人百倍。”
梁阑玉听他这么说,先是挑了下眉,又哂笑道:“你啊……你是怕我还记恨他先前冲撞过我的事么?你立了功,反倒先替他邀赏?”
宋闻被她戳穿心事,不由面上一臊。他确实担心宋愈给梁阑玉留下的印象不好,所以找到机会就要替弟弟美言几句。
梁阑玉道:“放心吧,我没那么小心眼。倘若你弟弟能办好我给的差事,我自然没有亏待他的道理。倘若他办不好,我也不想因此记你个爱虚张声势的毛病……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宋闻不由更加羞惭。梁阑玉年纪虽轻,处事却颇有原则。她不会把兄弟的功劳记到彼此头上,也不会把疏忽记到彼此头上。她这番话是在提醒宋闻,不要把他们兄弟绑得太紧了,这对兄弟两人而言都未必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