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厨房里砌了灶台,灶台没有生火,但右上角处点了红烛摆了三炷香,供奉一碗清水,和街道上每家每户门坪外一模一样。
烛火跳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尚留余温的烛光映照在四个老妪犹如僵尸般苍老的面孔上。
宋予遇的声音不大,足以传遍整个厨房,也让厨房里外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说完后,他依旧保持着浅笑的神情,俊美温和的面孔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听,但那双没有丝毫笑意的琥珀色瞳孔又令人虚幻的假面下幡然回神。
张哲辉和张云燕也有点被他此刻的状态吓到,可到底是熟悉的同班同学,悄悄咽了口唾沫后,将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厨房里的四个老妪身上。
捧着煤油灯的老妪侧对着他们俩,不太好看清她的神情,但转过身来直勾勾盯着他们的另外三人面部都不正常的抽动起来,一下又一下,两人硬生生在那犹如老树皮般的丑陋面孔上看出了害怕的神色。
就……
张哲辉怀疑自己看错了,想伸手揉揉眼睛再看清楚些,但此刻,他一手拿手机照明,一手握着木棍,根本没有第三只手可以用。
宋予遇丝毫没有反向吓人的自觉,握着木棍放在门框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他见四个老妪转动着眼睛齐齐看向自己手中的木棍,才满意地停下动作,指着满地刚放完血的鸡道:“这是在做什么?”
即便满屋子的血腥味跟杀/人/分/尸没有任何关系,眼前的场景依旧诡异且令人毛骨悚然。
端着煤油灯的老妪努力睁大眼,露出白森森的眼白和豆大的瞳仁,艰难的从那根木棍上挪开目光看向水槽的方向,嘶哑着声音道:“喂……喂……喂东西。”
她的发音不太清晰,三人起初都没听清,但看见她抬头的动作,便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水槽里除了几只被割喉的鸡,只有个葫芦水瓢,水瓢正半扣在水槽里圆溜溜的底面沾了几滴零星的血。
在水槽上方,是木头搭建的简陋置物架,放着锅碗等一些厨房用具,置物架一共有两层,两层之间有条约莫有两指宽的缝隙,从里往外看,只能看到漆黑的夜色和外侧树木投下来的斑驳倒影。
张云燕和张哲辉站在厨房门口,伸长了脖子也看不清那里有什么东西需要喂。
在他们疑惑老妪是不是在故弄玄虚时,安安静静的厨房里突然想起了一阵重物摩擦过地面发出的沙沙声,因出现的过于突兀,两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四个老妪却已经如临大敌般看了过去。
只见一只长着长毛的手毫无预兆的抓在了置物架的缝隙上,指节穿过缝隙后向下抓握,丑陋的模样清晰的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只手皮肤肿胀,五根手指还不至于因为发臭的黄脓挤在一块儿,但也没好上多少,四只手指中只有食指上还残留着一枚漆黑带血的指甲,随着指节向下弯曲的动作,露出一块绽开的黑红色脓肉。
“草……”张哲辉没忍住。
他出声后,仿佛打破了某个约定俗成的默契,一只暴突的眼睛挤进了缝隙,布满黑红色血丝的眼白不正常的抽动着,犹如地脉里流淌的岩浆,可以明显看到有什么东西从里头窜过。
张哲辉没有勇气仔细看,刚要别开目光,便见那只眼睛咕噜转了一圈,直勾勾看向他。
那视线好似化成了数不清的无形钩子,一只一只楔进他的脸,确定抓牢后,要将他的整张脸撕扯下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张哲辉隐约觉得面部发疼,下意识抬手挡在了面前,手机的灯光恰恰照了过去,映在黑白红三色相间的眼球上。
那只眼球在被刺目的灯光照射到的瞬间,宛若被烈火炙烤的污秽,疯狂乱转起来,若不是它无法发出声音,张云燕觉得这会儿自己应该能听到惨叫声。
她果断抬起手机,将刺目的光线投射过去,眼睛向上一翻,又向下一盖,直挺挺闭上了,但那只握在置物架上的手却不断收紧,巨大的力道压得老旧的置物架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仿佛随时有可能因为不堪重负而轰然倒塌。
刚刚在剁猪肉的老妪反应过来,立刻从水槽里拎起一只鸡从置物架旁边的小隔窗扔出去。
那只手立刻从缝隙抽了出去,抓住飞出来的鸡,扑腾嘶咬后,发出牙齿咀嚼血肉发出的声音。
几人头皮都要竖起来了,万万没有想到老妪口中的喂东西,竟然是喂这些怪物。
这么多的鸡,少说几十只,要喂多少只怪物?
急促的撕咬声里,又有另一只手抓在了置物架上,老妪拎起好几只鸡一起扔出去,旁边两个老妪也都再从鸡笼子里把剩下的鸡抓出来放血,动作之迅速,仿佛刚才缓慢转动脑袋来看闯入三人的另有其人。
更可怕的是,三人的动作无比娴熟,仿佛这么做过千百次,今天晚上不过是无数个夜晚里稀松平常的一夜,区别只在于多了三个本不该在这儿的游客。
宋予遇盯着这夸张诡谲的一幕,握着木棍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对身旁依旧端着煤油灯的老妪道:“这些东西是你们养的?”
他捏着木棍的举动似乎起到了很好的威胁作用,老妪死鱼般的眼睛盯着被怪物碰撞后吱嘎吱嘎摇晃的置物架,嗫嚅道:“山……山神……山神……”
她重复了好几遍山神,随后口中发出了和之前那个老妪提到山神后一模一样的呢喃,繁重而冗杂,似乎来自某个遥远的神秘宗教,充斥着令人不适的邪异压迫。
宋予遇再问:“为什么要把鸡先放血?”
老妪没有回答,嘴里不断重复那让人听不清晰,也无法用言语表达,还倍感不适的古怪祈祝。
宋予遇为数不多的耐心消失了,他握着木棍狠狠砸在门框上,发出巨大的咚一声,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木棍没受多大损伤,门框反而塌陷下去,溅起细碎的木渣,擦着老妪的侧脸飞过去。
张哲辉和张云燕抖了抖身体,惊疑不定地望着宋予遇没什么变化的面庞,又不约而同看向手中的木棍,神情之复杂,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宋予遇看着在巨响下停止絮语的老妪,以及前边微抖着身体看过来的三人,嘴角上扬至恰到好处的弧度,笑道:“回答我的问题。”
他仅是站在那儿,便有股难以言表的压迫感,比之厨房前那些争抢着吞食血肉的怪物还要令人畏惧几分。
老妪面部抽搐,磕磕巴巴道:“血……祭祀……山神……山神……放血……”
宋予遇听得眉头直皱,又拿木棍敲了敲门框,和狱卒审问犯人似的,“说清楚点。”
老妪面部抽动的更厉害了,她不想回答,甚至想马上转身离开,但那根并不算粗的木棍一直在她面前晃,只好稳住声音道:“祭祀……山神……要……要放血……”
总算是形成了一句完整的话,宋予遇指了指分食完扔出去的鸡,正在拍打置物架的怪物们,“这些东西是山神?”
老妪摇了摇头,“不……不是……”
她有些畏惧的看过去,又复杂的收回视线,机器人般僵硬地摇着头,话语变得凌乱,“山神……在……在看着……在看着……要祭祀……要祭祀……”
她始终重复着山神、祭祀这两个字眼,不管宋予遇再怎么问,都问不出其他东西了。
在他把目光投给另外三个老妪时,她们也都齐齐摇头,发出啊啊啊的声音,着急时还张开了嘴,里面空空的,没有舌头。
张云燕被吓住了,低头时发现这几个老妪都裹了小脚,两只腿落在地上像上宽下窄的圆规,只能勉强站立。
张哲辉听着怪物们拍打置物架的声音越来越大,直言询问,“山神会保佑你们吗?”
还在重复祭祀之类的话的老妪顿时浑身一僵,再一次以相当快的语速开始呢喃起那段诡异的祈祝。
张哲辉也有点烦了,一棍敲在门框上,奈何怪物们拍打置物架的声音太大,他这点动静根本没能让老妪怕的停下絮语,反而刚刚被木刺扎中的伤口因为反作用力一点一点抽疼起来。
他忍住吸气的冲动,有些悲催的想,为什么学神装逼总装的那么成功,他却总是胎死腹中?
张云燕瞥了眼他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的面孔,接过他的话茬道:“山神不会保佑你们,反而会要你们的命,外面的那些全都是死人变成的,是怪物,今天吃鸡,明天就会吃人,现在是你们用鸡喂它们,下次就是别人用你们喂它们。”
她刻意咬中了别人二字,果然见老妪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她们根本不是自愿在这里喂这些可怕的怪物,而是有人授意。
张云燕拍了拍张哲辉的手臂,示意他把还没用完的金某鱼花生油提出来,自己则夺过了老妪手里的煤油灯。
她指着外面的怪物道:“对付它们的办法,不是把它们喂饱等他们离开,而是让他们消失。”
张哲辉有些吃惊的看着平时在班上基本不怎么说话的张云燕。
宋予遇眉头微挑,猜到了她的想法,率先提着木棍过去直接砸开了摇摇欲坠的置物架,锅碗瓢盆掉落的声音哗啦啦作响,全砸在了匍匐在外面的怪物身上,有只长毛的手不死心的从外面探进来,被他一棍子砸了出去。
张哲辉提着金某鱼花生油过来,对着外面就是一通乱倒,张云燕拿着那盏煤油灯在几个老妪惊惧的目光中扔了出去。
哗啦一声,火光跳起,噼里啪啦的声音接连作响,怪物撞在水泥制成的水槽外侧传来连续不断的砰砰砰。
张云燕拍了拍沾上几滴煤油的手,水槽外的火光打在她的脸上,衬出认真与果断,她道:“就这样,烧死它们。”
即便它们生前是人,此刻也是害人的怪物,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死后像一团烂肉,时时刻刻散发着腐臭的味道,变成令人惊惧的怪物。
站在厨房门口的老妪已经停止了颤抖和絮语,她望着水槽外那片并不算大的火光,闻到了能将人熏昏过去的腐臭,豆大的瞳孔隐隐扩大了些,另外三个老妪也都僵立在原地,神情间有些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