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背篓上背着的画轴实在是太多了,他往马车上一撞,他自己跌倒在地,没有背稳的背篓却是直接飞了出去,那里头的画轴就变像仙女散花似的,满地乱散。
好在这几日京都未曾下雨,地面干燥,若是画纸没被地面刮伤,画轴捡起来便也就是了。
但可惜的是他那背篓中还有些许的颜料,也一块儿洒在了地上,颜料落在画轴上,毁了画卷不说,颜料其本身,就如同笔墨一般,对于家境普通的书生而言,那可是极为耗银子的事物。
崔恪看着都无比的心疼,但是他今日还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也不知是不是缘分使然,包裹画轴用料最好的那卷画轴,恰巧就掉落在了马车架上。
而就在此时,马车里面的老人家打开了车门,出声让驾车的车夫下去,一同帮忙去捡拾那些画轴。
马车门打开,画卷便顺着倾斜的坡度,滚落在老者的脚边。
老者弯腰捡起了这恰好落在他布鞋前的画卷,像是无声的命运在拨弄它的琴弦,这画轴的系带忽然散了。
“哗”地一下,这巨制杰作便在老者的眼前缓缓展开——
入目便是璀璨辉煌的金碧山水,画中峰峦叠嶂、逶迤连绵,亭台楼阁、屋舍俨然,舟船桥梁、或颇具野趣、或井然有序,各色人物、男女老少、自得其乐。
画中先以青绿着色山水,后施金辉重彩,煌煌夺目!全图波澜壮阔、雄浑有力,细微之处又细腻精巧,它俨然便是金碧山水画中的一幅注定会流传于世的宏幅巨作。
老者欣赏地不断颔首,甚至自得其乐地抚起了白花花的胡须。
这画中这烟波浩渺、河山交错的雄伟壮丽,让他瞧见的不只是画的本身,往大了看,更是大雍朝的国祚昌盛、□□恢弘,往小了看,乃至于是作画之人心中的心中沟壑,胸有傲骨。
“此画咫尺却有千里之趣啊……”老者赞叹着。
那书生或许当真是遇见了什么急事,见老者在看他的画,车夫也在帮他捡画,他却也来不及说什么,甚至不想去捡地上的画,只是一个劲地匆忙向老者道歉,眼看他就要匆匆就要离去……
而就在这时,又从街尾急忙的赶来了一个穿金戴银的女子,女子高声地喊他:“崔公子!你莫急,你阿娘没事!”
听了这话,那满脸彷徨和焦心的书生,整个人像是皮球被拔掉了气塞子一般,一下就泄了气。
崔恪察觉自己此刻十分失态,无奈地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而后到底没忍住,回首对女子笑了笑。
他的笑正如他的人一般,干净、温暖。
崔恪问她:“我阿娘她这是怎的了?”
张宝珠向他解释:“伯母今日身体大好,便想要起床到处走走,但太阳晒,她头晕了一下,软绵绵地跌倒了,丫鬟和小厮已经将人送去了医馆检查,大夫说是并无大碍,腿上有些许跌倒的淤青,上了药酒也便就好了!”
闻言,崔恪便忍不住真正放松地笑了,这笑如清风、似明月,他感激地说:“多谢张姑娘对家母如此上心……”
虽说两人已经议亲,但毕竟还没有走完六礼。而张宝珠生性爽朗,对此毫无忌讳,她也并不嫌弃他卧床多年的母亲,未来岳父一直有资助他家不说,张宝珠甚至还安排了两个小丫鬟伺候他娘亲,遇见了什么事儿,张宝珠甚至比崔恪反应还更快一些。
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崔恪当真是对岳丈一家感恩戴德,但对张宝珠却也不全然是单纯的感激,思及此……青年白皙的脸颊便忽然莫名其妙地泛起了红晕。
张宝珠可比他要大方多了,虽然也脸红,有些不好意思,但却依然坦坦荡荡地说:“你我何须言谢?早晚是一家人的!”
此话一出,崔恪脸上的红晕顷刻之间门溢满了整个脖颈,但他没有开口反驳,而是抿着唇依然冲张宝珠在笑。
前边那对男女,明显便是有情人。他们含羞带怯对视的眼神,都似乎在拉丝,那你侬我侬、密不可分的氛围,任谁都插不进去……
白发苍苍的老者就站在不远处,眉眼含笑地凝视着这幅“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人间门美好图卷。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老者失神了几息,而后忍不住笑了。
就在这时候,崔恪忽然回神了,这才反应过来,和张宝珠说了一声后,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向老人家认真郑重的道歉。
老者不以为意,摆了摆手,反而是笑盈盈地指着手中那波澜壮阔的万里金碧江山图,问道:“此画是何人所作啊?”
崔恪抬眼望了一下那幅画,神色一怔,反应过来这东西对自己的重要性了!他伸手就要拿回这画,手一动,又觉得失礼,不得不弯腰郑重地向老者行礼,说道:“此画乃是小生所作……”
“喔,原来如此啊!”老者微笑着颔首,笑着夸赞了一句,“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