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文兴铁厂重获新生,将冶炼厂完全转移到河边,搭建新式小高炉,一连数日,萧青冥都呆在新厂,与方远航等人商讨改建的事。
河边一带的杂草树木已被完全清空,地面全部用水泥铺就,平整坚硬且耐用。
冶炼炉核心区,一架架高大三四米的大型水排,在滚滚不绝的河水中高高架起,一排排暗红色的小高炉竖立于河边,排列密集而规整。
每座高炉的蓄热室都与水力鼓风机相连,炉顶堆料平台处,都架设有铁骨架搭建的大型滑轮组。
有工人将送到的煤铁矿等原材料不断倒入大型吊篮,被滑轮组依次送到炉顶入料口,倾倒而入,只要水流不息,冶炼炉就能日夜开工不停。
由于效率提高,在铁厂走了一批工人的情况下,出铁量不减反增。
以前照料一个冶炼炉需要至少五六个工人,现在一下子减少了一半,出铁量还比过去翻了好多倍。
如今的出铁效率,无论是生铁、熟铁还是精铁,一个月几乎赶得上过去全年的冶铁量,质量虽不能与后世相比,但吊打其他冶炼厂,已然绰绰有余。
整个施工地上,工人们挥汗如雨,热火朝天。
萧青冥身边跟着陈老四等几个工人推举出来的代表,每个人脸上都不再是过去那种麻木与卑微的神情,而是充满火热与希望,显得容光焕发。
“大人,您真的愿意把您家传的精铁冶炼秘方告知我等?这恐怕使不得!”陈老四颤声问,他身后几个朴实的老工人也是满脸不可置信。
在这个对技术秘方敝扫自珍,宁可传给媳妇也不愿意传给女儿的年代,技术由师父传给学徒或子孙,一代一代口耳相传才是常理。
这位喻大人竟然打算公然传授,简直闻所未闻。
萧青冥拢了拢肩上的裘衣披风,指着不远处另外一片清理干净的施工工地:“那边,本官已经知会了文兴县令,将来打算筹备一间冶炼技术学院,专门用来培养冶炼方面的人才。”
“除了教授基本的冶炼知识,同时还会有一些扫盲老师,在学院开设蒙学班。校舍就在离新铁厂不远处的地方。”
文兴县本身就是大启北方的冶炼产业集中地,底蕴深厚,这里矿山,土地,工匠,冶炼技术与经验文化样样不缺,文兴县上几乎家家户户都从事家庭式私人冶铁手工作坊。
跟随老工匠学习冶炼的学徒也是多不胜数。
只是过去一来吏治,走私猖獗,一来对工人压榨剥削太狠,年年都有工人逃亡,以及技术传承垄断的思想,导致效率极其低下。
萧青冥沉吟片刻,道:“其实这个并非是本官家传秘方,而是京城的皇家技术学院师生们,协力研究的成果。”
他略去了系统和图纸,继续解释道:“技术学院由朝廷设立,由此诞生的新技术新经验,不再是家庭和师生式垄断的知识传承,任何进入学院的学生,都可以学。”
“将来文兴县开设的冶炼学院,也是如此,同时也鼓励工人们改进和交流技术经验。”
他思索片刻,否决了后世用专利保护知识产权的方式,现在国家连个报纸都没有,消息大都都靠口传,根本没有操作性。
“不过,技术和经验也不会叫你们凭白免费分享,一旦诸位有技术方面的发明创造,或者先进经验,可以向冶炼学院申报技术发明奖。”
“一旦被朝廷采纳,必有丰厚回报,赏赐金银钱财,朝廷赐皇榜表彰,若是重大的成果,由圣上亲赐官身,加官进爵,也并非不可能。”
萧青冥指了指一旁忙得满头大汗的方远航,笑道:“这位方博士,乃是京城皇家技术学院的老师,也是圣上亲封的博士官。”
“将来诸位若是能在冶炼一途上有所贡献,像他一样升官进爵,甚至取代监丞和督监的位置,都是可能的。”
萧青冥一番疯狂画大饼的资本家操作,把陈老四等一众技术工匠们,虎得一愣一愣的。
对他们而言,有朝一日看着那些贪官污吏得到报应,自己也提高了待遇,改善了生活,简直跟做梦一样。
现在萧青冥告诉他们,这个梦还能做的更大胆,还有方远航这个实实在在的例子摆在前面,工匠们内心激动和兴奋溢于言表。
就连最沉稳的陈老四都忍不住口舌生燥:“大人,这是真的吗?我们这些低等的匠人,以后还有机会当官?”
萧青冥微微一笑:“为何不能?诸位精通冶炼技术,便是将来朝廷委派新的督监过来,也是要重用诸位的,隔行如隔山,与其让外行指导内行,还不如你们自己管理自己。”
“只要是为了铁厂发扬壮大,为朝廷效命,有能耐的,为何不能做这个官?”
陈老四整张脸都笑开了花:“大人太看得起我们了,我们不过是一群只会打铁的老汉罢了,大字都不识几个。”
萧青冥道:“不妨事,等冶炼学院将来开设起来,蒙学班会有夜校,你们如果愿意学习,白天上完工,休息日和晚上的空闲时间,都可以去夜校扫盲班学习。”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美好的将来仿佛只要他们肯努力,伸手就能够到。
“不止如此,你们都有孩子,难道你们不想让孩子能更有出息吗?”
“冶炼学院可以优先招录铁厂工人子女,给他们上蒙学,让他们有机会读书。”
陈老四等匠人们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们从来不敢想的事情,这位“喻大人”竟然都替他们考虑得如此周到。
今天的对话若是传出去,明天来铁厂应招的人,恐怕要把门槛都踏破。
他感慨道:“大人,您当日若是说出这些,恐怕原来的工人一个都不会离开的。”
萧青冥摇头道:“能留下固然好,但本官更希望的是,还对冶炼这个行业抱有信心的工人留下,而不是只是为了图好处。”
一群人观看过新冶炼厂的运转情况,又来到碎矿车间,轰隆隆的水力锻锤,带着高效的节奏,连续不断上下砸锤。
不同于在京州水泥厂的碎石锤,上面是木质,下面只装了一层铁,这里的水力锻锤比前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巨大的铁锤如同巨人手里的武器,是水力转轮源源不断的动力下,对送进来的粗矿石不知疲倦地反复锤锻、破碎。
不仅能大幅节省人力,破碎后的矿石大小均匀,杂质和泥土都可以最大程度分离,获得的碎矿质量更高。
陈老四等工人们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大家伙,看得目瞪口呆,震撼的声音砸得众人耳膜鼓鼓直跳。
方远航得意洋洋道:“它不仅可以碎矿,把铁锤改成平锤,还能用来锤锻铁板!”
说着他双手比划了一个大板子的形状。
“这个主意是我的学生李长莫想出来的,这小子文能提笔写文章,武能上阵锻铁锤,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方远航特地把他的得意门生李长莫拉出来,推到萧青冥面前,如同推销员般疯狂夸奖,把李长莫夸的面红耳赤,又忍不住带着殷切地期盼望着面前的“喻大人”。
萧青冥仔细打量一下李长莫,他听说这个学子,曾是国子监的热门状元人选,后来自愿脱离国子监,投奔技术学院。
如今,无论是文学素养,自然科学理论,还是下乡进厂的基层实践经验,都无比丰富,日后再历练几年,绝对是个稀有的全能型人才。
光靠抽几张卡,想要充实朝堂,根本不可能,大头还是靠教育和时间的大浪淘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