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更深露重。
温月声踩着秋日冷风回了公主府。
才入得府邸,就见府中灯火摇曳。
从她入门的位置,至偏院之前的静亭处。
每隔几步,就点着一盏明亮的灯火。
灯火下的公主府,静谧温暖,似连萧瑟的秋风都削弱了几分。
待她一路行到了静亭后,更见得亭内灯火通明,明亮的灯盏映照在了满池秋水中,似是将天上的星河,都装点在了湖面上。
她这些时日忙,这些灯火全都是周曼娘叫人点的。
今日又特别一些,姜露那两百万两白银,温月声并没有要,她思索之后,未再勉强,而是用手里的钱,重新经营起了产业。
这些时日所有的产业都逐渐上了轨道,是以周曼娘才特地安排了一桌盛宴,预备好好庆贺一番。
除了她们以外,还有陆家兄妹,姜露。
以及……
章玉麟跟在了温月声的身后,同她一并进入了静亭内,抬眼就看见了廊下站着的那位芝兰玉树般的人。
今夜无月,他着一身月白色衣袍,长身玉立,立于湖岸上。
听见声音,抬眸看来。
“晏大人?”谷雨微愣。
夜已经深了,倒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的公主府内碰见晏陵。
晏陵那双云烟雾绕般的眸看了过来,淡声道:“郡主。”
温月声轻颔首。
“郡主回来了。”在他身后,是欣喜的周曼娘、姜露等人。
“快!准备开席。”周曼娘轻声道,一路领着温月声入内。
谷雨解下了温月声身上的披风,就看见周曼娘已经将温月声带到了主座之上。
而这桌面上,满桌佳肴,因为温月声礼佛的缘故,周曼娘便将绝大部分做成了素菜,却也不完全素,毕竟温月声是礼佛,也没有出家。
温月声落座后,周曼娘就有点犯难了。
安排席面的时候没想到晏陵会来,而对于这位大人的身份,似乎坐在哪里好像都不太合适。
在她身边,姜露轻笑道:“便将晏大人的位置,安排在郡主身边吧。”
孙明远死后,她气色一日胜过了一日,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疤,也在用了周曼娘的膏药后,逐渐愈合。
如今瞧着明媚娇艳,犹如脱胎换骨了一般。
周曼娘看了下,确实也只有那边最合适,就未再犹豫。
倒是陆青淮,从坐下之后,就忍不住一直看向那边。
他实在好奇,这位手段狠戾的权臣,怎么突然就跟他们混在一起了?
他久思不得其解,抬眼看温月声又在净手,就问了句:“郡主今日点兵可还顺利?”
旁边的章玉麟挠了挠头:“算顺利吧,只杀了几个人。”
陆青淮:?
待得听到温月声今日砍了忠勤伯的脑袋后,他神色微沉。
但却也并未太过震惊,许是挨在温月声身边太久了,让他产生一种温月声把谁都砍了都实在是正常的感觉。
只是……
“忠勤伯勋贵出身,如今郡主拿他在军中立威,怕是要引起些fēng • bō了。”
不过陆青淮倒也没有太过担心,大徽重文轻武多年,似他们边疆军还好,京里的军队,甚至包括了禁军在内,都有不少的积弊。
统率的人,更是一些没有能耐的酒囊饭袋。
就以这些人,如何能够是昊周几十万大军的对手?
皇帝赐殿前金腰带,就是要让温月声清除积弊。
是以那些勋贵闹便闹,总归也影响不到温月声什么。
未料到,回答他这一番话的人,竟是晏陵。
这位冷淡疏离的晏大人,连说话的嗓音都是冷漠的。
开口却道:“正是因此,此事不能只在权贵中盛传。”
周围的人一愣。
陆青淮刚夹的大虾都来不及吃,就怔愣着抬头看他。
晏陵那双眸,却只看向了温月声:“且不能让他们掌控先机,毁坏郡主的名声。”
似今日之事,如若不管,任由那些人肆意发酵。
那么很容易就会变成温月声手段残暴,shā • rén如麻。
但实际上被处死的那些将士是出于什么原因,大家心中都知晓。
晏陵淡声道:“郡主行的是好事,便不能留恶名。”
他没说的是,在他的世界里,便是温月声行的是恶事,那他也会让她留的是好名。
她已处于旋涡之中,不争,便是被动挨打。
而有些事,她不愿做,便由他来做。
“晏大人所言有理。”姜露率先道:“在我们行商之人的眼里,好事做了,便一定得要让人知道。”
“我行善,并非是为了声名,但既然善事已经做了,便没有捂着任由他人污蔑之理。”
陆红樱道:“可这等事情,要如何能让人知晓是好事呢?”
晏陵目光幽寂:“姜小姐手里的产业,可有茶楼、酒楼、书铺之类?”
姜露几乎是立刻会意,她轻声道:“有。”
“此事便交由我来安排,还请晏大人和郡主放心。”
“我还可助姜小姐一力。”晏陵微顿后道:“京中的烟柳人家,樊楼等,皆是我的产业。”
陆青淮:……
他差点没忍住。
同是在朝为官,晏陵竟然这么有钱?
那可是樊楼啊。
凡是大徽之人,谁人不知樊楼酒贵。
这酒楼不仅开在了京城,且遍布整个大徽。
而他到了今日才知晓,这竟是晏陵的产业。
还有就是……姜露就罢了,她重新经手这些产业的根本原因,在座之人皆清楚。
他晏陵怎么也一副为温月声办事的模样?
温月声给他下蛊啦?
“忠勤伯等人的恶行,需告知于天下,而非仅限于军中,或者是朝中。”晏陵微顿后道:“军中积弊已久,沉疴痼疾难除。”
“但大徽有识之士众多,是以声名,乃是他人投奔郡主,亦或者是投军的根本。”
席上安静。
他们对于晏陵这番话,深有感觉。
毕竟他们今日之所以会汇聚在了这个公主府中,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秋夜的风,呼啸而过。
且听得风吹树林,哗哗作响。
晏陵话里的意思,颇有深意。
指代的也并不只有军中,而是整个朝堂。
只大家都是聪明人,未将话落在了明面上来说,但心底,都多了几分考量。
宴席结束后,晏陵同温月声离开。
一路行来,他都将手悬于腹部之上。
温月声声色淡淡:“晏大人不习惯与他人同席?”
眼前这个人的洁癖,似乎比她的还要严重。
她之所以有洁癖,全是因shā • rén太多,每次动了杀念,亦或者杀过人后,总觉得手上不干净。
但他不同。
多人同宴,似乎都会让他感觉到了不适。
晏陵眼眸微晃,轻声道:“也并非都不行。”
至少眼前鼻间萦绕的这股冷淡檀香,他便很是意动。
温月声只淡声道:“谷雨,将曼娘所制的绿色药瓶,赠一瓶给晏大人。”
“是。”
夜已经深了,药瓶也是谷雨送出来的。
涤竹将那小药瓶收了起来,一边拿眼去看自家主子的脸。
……等了一晚上,就换回了这么一瓶药。
这可真是。
然他这一抬眼,就看见晏陵将手放了下来。
涤竹:……
是了,毕竟他家主子连情香都可以硬抗,何时怕过这个?
晏陵站在了冷风中,看着偏院周围的灯火,逐渐熄灭了下去。
他听涤竹跃跃欲试地道:“大人,要不咱们也搬过来?”
虽说男女有别吧,但是陆青淮都能够住在了公主府上,他们主子如何不行?
晏陵回过神来,淡声道:“不可。”
他所处的位置不同于陆青淮,不能因为自己急迫地想要靠近,便将她置于险境之中。
他只看了眼那个绿色的药瓶,眼眸微垂道:“回府吧。”
回到了晏府后,那瓶药他也没有动过,而是将其放在了书房的书案之中,也是平日里他待得最久的地方。
他一身受过无数的伤,从前身体也曾接近于残破。
近些年休养得好了些。
但这么多年来,他也是第一次收到了他人所赠的药。
晏陵将这个绿色瓷瓶,摆放在了他只要一抬眼,就能够瞧见的地方。
几日后。
温月声尚且还在静亭内打坐,姜露就找了过来。
“郡主。”姜露轻声道:“叶秋云说想见您。”
她口中的叶秋云,便是温月声在皇家狩猎场,从梁灿的手中救回来,后来又敲响了登闻鼓,将梁文昊所做之事,告到了皇帝面前的女子。
她进宫告御状时,被打了几十板子。
温月声让章玉麟保住了她的性命。
梁家倒台后,她跟梁文昊后院的女子们,皆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