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遮挡的深处是一片桃花林,粉嫩的花朵缀在枝头,随着风缓缓飘落。衣落落重新睁眼的瞬间,看到的就是一朵向自己飘来的粉色精灵。
周遭的景致和落霞峰很像,但她知道,这里只是幻境。
她依旧在江晦的灵台之中,看到的也是江晦看到的画面。她感受到“自己”缓缓起身,迷茫揉了揉眼睛,而后毫不设防地走进桃花林的中心。
中心处有一个小亭,亭中水雾缭绕,有一银发青年正在煮茶。听到动静,青年抬眼看过来,笑着唤了一声“阿晦”。
江晦忙走过去,恭敬道:“师尊。”
衣落落一怔,再次看向面前这位异常年轻的男人。
原来他就是许弈。
许弈和许昙的面容很是相似,只是他更多了几分肆意洒脱。
衣落落下意识想要和江晦沟通而她倏然又闭上了嘴。她不清楚江晦目前的状态,自己的突然出现或许会影响他突破幻境关卡。
衣落落决定先静观其变。
“这是我研究的桃竹共赏,味道很是不错,你也来尝尝。”许弈给江晦递来一杯茶,水上漂着朵粉桃花,看着很是好看。
江晦在许弈对面坐下,垂头尝了一口。很快,少年脸微微皱起,没有再继续喝下去。
“师尊,你是不是又放糖了。”
“茶当然要放糖。”许弈理直气壮道:“不然又苦又淡,有什么好喝的。”
“行了,你要是不爱喝,剩下的扔了就是。”他又给自己加满一杯茶,仰头喝下。
江晦垂眼点了点头,安静地把手上的杯子挪到一旁。
“肖云诀练到第几阶了?”他在壶里加了些水,随口问道。
“第五阶。”江晦帮他把剩下的桃花和竹叶加进去,轻声回应道。
“哟,这速度倒比我想的还要快些。”许弈摸摸下巴,思索道:“你得压一压,若是被许昙和那头倔驴发现,你可能要吃些苦头。”
“多泡泡温泉吧,让你的灵力和妖族血脉深入融合,延缓你的修炼速度。同时......也能加固你体内的另一道封印,它们两个总打架。”许弈探查了一圈江晦的身体状况,叹了口气:“你身份特殊,这也是无奈之举。”
“师尊。”江晦抬起头,认真地望着许弈的眼睛:“我到底是什么?”
“半魔半妖啊,为师不是很早就告诉你了。”许弈佯装生气:“这么重要的话也记不住。”
“师尊,你知道我到底在为什么。”江晦不吃许弈这一套,固执地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真是养大了,不好骗了。”许弈被拆穿也不慌,继续优哉游哉喝着茶:“你的妖族血脉就是你衣服上绣着的那个东西;至于魔族血脉......我也不太清楚。”
“师尊年纪大了,你要多体谅体谅。”
少年胸口剧烈起伏,他突然揪起自己的衣领,指着胸口绣着的那只小兽,声音颤抖:“弟子翻遍藏书阁中所有的书籍,只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个图案,可是那本书上的文字是古语,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师尊,为什么连我到底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江晦的眼角已通红,额角青筋崩起,竭力控制自己不哭出来。许弈看着对面濒临失控的弟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阿晦,你先冷静冷静。”他斟酌着话语,半晌才继续道:“为师不告诉,也是为了你好。那血脉过于强大,你若是知道,可能有——”
许弈的话戛然而止。他怔然看着插进胸口的长剑,错愕道:“阿、阿晦......”
衣落落同样惊呆了。
她方才听完江晦的话,立即让小洛搜索书籍库的信息,查询他提到的有这个图案的那本书。不想结果还没出来,江晦的剑率先插进了许弈的心脏。
“还在演么。”江晦重重把身旁的茶杯掷在地下,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对面地上的青年。复杂情绪在心头掠过,最后留下毫不掩饰的嫌恶:“本想继续陪你演一演,可这漏洞百出的戏码我实在难以忍下去。”
长剑深入几寸,在心窝里旋转了一圈。
听到江晦的话,“许弈”的惊愕表情瞬间消失。戾气萦绕,他阴恻恻道:“倒是来了个有本事的。”
青年的身躯顿时消散,只留下一团黑色的雾气。阴冷的声音响在耳边,渐渐飘远:“没关系,我们很快再次会遇见。”周遭的景致瞬间变化,煮着的茶水和小亭全部消失,只余下空荡荡的黄沙。
与此同时,黑雾彻底消失的一瞬,小洛的查询结果出现在了光幕上。
印有那副图案的书正好是衣落落看着小半的《古兽杂谈》。图案的内容在书册的最后几页,相应的文字被提取出来,衣落落皱着眉,快速地浏览完全部内容。
诡谲繁复的字符顺畅转为可供理解的信息储存在脑中,没有遭到半分阻拦。冰冷的感觉爬满全身,衣落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明的恐惧。
她突然想到什么,忙将最初画面定格时出现的诡异字符再次从总台中提取了出来。
这次她没有停滞。
她顺利地认出了这枚怪异的符文——
【妖】
江晦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四周的黄沙,将诛神收回掌心。他往前走了几步,而后抿了抿唇,在心中道:“这么久没有动静,是死了吗?”
不算友好的声音将衣落落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她掩盖住纷乱复杂的情绪,恼怒道:“你才死了!”
江晦轻轻一笑,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他握着剑漫无目的地走着,试图寻找空安的踪迹。
“不好奇我是怎么看出来的么?”衣落落重新陷在自己的焦躁中,却猝不及防再次听到少年的声音。
衣落落:“......”
她烦躁地合上那本《古兽杂谈》,配合道:“那请问这位厉害的少侠,你是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来那是假的呢?”
江晦自然听出衣落落的阴阳怪气,但他不介意,反而剑眉舒展:“自然是它扮演的师尊反应不对。”
“具体是哪里不对呢?”
“第一,喝茶。”江晦目光悠远,似乎陷入回忆:“师尊喜欢喝茶放糖是事实,喜欢邀我品茶也是事实。可是师尊即使知道我不喜欢喝茶,也会强迫我将那杯茶喝完,绝不会让我把它扔掉。”
“第二,血脉问题。师尊不肯告诉我,我的妖族血脉是什么,不是他故意隐瞒。”
“那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他也看不懂那些古语。”
衣落落来了兴趣,不可置信道:“怎会如此,书籍记载你师尊可是——”
“惊才艳艳,但仅指修炼。”江晦丝毫不给仙逝的师尊留面子:“师尊只会认字,算得上是半个文盲。”
继空我佛子之后,衣落落心中的另一个滤镜也破碎了。
“所以......你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及到底是什么吗?”衣落落把手里的书册翻到印有图案的那一页,试探问道。
“是啊。”江晦咬牙切齿道,声音听上去有些恼火:“师尊临去前把我的血脉之事告诉了了悟圣尊,烦请他查明。了悟圣尊知识渊博,或许已经查明这一秘密。”
“只是不知道师尊还和他交代了什么,他到现在也不肯说出口。”江晦皱着眉,想起之前空安问他的话,心中烦躁更甚:“所以等比完赛,我准备去一趟妖域。”
衣落落看着书册上的文字,深表赞同。
他确实应该去。
不够有可能到了妖域也查不出来什么。
衣落落在灵府中,伸手揪了揪身边趴着的团团的耳朵,声音轻得像羽毛。
“会是......白炁么?”
周围的黄沙永远相似,江晦走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空安的踪迹。手环上也没有任何回应,似乎他与秘境中的众人尽数脱离。江晦在一块巨石旁蹲下,变幻出灵泉润了润干燥的嗓子。
溢出的水滴落在地上,一眨眼就陷入黄沙消失不见。可倏然,滴水的地方出现一株小小的幼苗,是充满生机的绿色。
江晦猛地抬眼,周遭的景致再次发生变化。强烈的眩晕感再次出现,再次睁眼时,衣落落发现他们竟然已经“回到了”定云宗。
难道这又是幻境?
衣落落立即大声呼喊江晦,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小洛适时出现,提醒道:“江晦现在处于幼年时期,没有开始修炼,也没有灵台,所以他暂时听不到你的声音。”
衣落落借着江晦的眼睛看过去,看见了一双布满伤痕、脏兮兮的、属于小孩子的手。他的左手正被一个年级稍大些的孩子牵着,一同走向定云宗里最大最高树上的秋千。
秋千处有许多年纪不大的弟子,他们看见江晦,皆露出了热情充满善意的笑容。一个小姑娘把自己身后的秋千让了出来,拉着江晦道:“小江晦,你先来玩,我们会把你的秋千荡的高高的,可好玩了!”
小江晦受宠若惊地被抱上秋千,后背被轻柔地推了推,秋千荡起来,他能够看到树上的鸟雀、满山的云海、看到绚烂无比的霞光。
有些小弟子掌握了基本的灵技,幻化出蝴蝶蜻蜓盘旋在他身边,他期待着到达最高点,期待着看到最美丽的景色。
周围孩童的欢呼嬉笑传进耳朵,小江晦再一次到达最高点的时候,耳朵中的声音却莫名变成了无尽的谩骂与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