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吧。”
“朕听说,二位终于挑中了徒弟?好巧还是看上了同一个?”
与尊若神明的帝王气度不同,二凤皇帝的声音很随和放松,言谈上也并没有什么惜字如金高深莫测。相反,他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显出一种张扬丰沛的好奇心。
袁天罡上前应了是。
皇帝便颇有兴致道:“那好,朕来为你们调和一二。”
皇帝说完这话,袁天罡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跟皇帝确认道:“陛下……这回,这回与上次不同,可不是各退一步的事儿。”旁边李淳风显然也想起来了什么,忙跟着附和了一句。
二凤皇帝大笑起来:“卿放心,朕又不会教。”
姜沃是后来问起袁天罡今日事,才知道君臣三人打的是什么哑谜。
原是贞观三年,袁天罡过了五十岁,便起了先给自己挑一块墓地的心思。于是给皇帝告了长假,往蜀中去了——蜀地是他的故乡,落叶归根,他想要将来葬回故土。
皇帝允准后,袁天罡便一路行至蜀中,在蜀中多地亲眼看过风水之势后,选了一地,并特意在风水眼处插了一根御赐的金针,以作凭证。
待回到长安禀明皇帝时,李淳风正好在边上,一听就讶然道:“陛下,袁师,我年轻时游历蜀地,也正是在袁师提起的阆中见到一吉地。那处风水有仙鹤之形,不但适宜百年后安葬,也适宜建观建庙。我便想着将来去那建一小道观归隐,死后直接葬在那——说来,我还在那埋了一枚铜钱为证呢。”
两人这样一对景儿,皇帝就很感兴趣,当即找了两个亲卫下蜀地去查验此地。
亲卫速去速回,来御前禀报:按照袁仙师给的地址去寻了,小心的往下挖了一层,便见一枚金针插在土里,再往下深挖三寸,便见一枚老铜钱,而那金针的末端,正好插在铜钱方孔里!他们不敢擅动,就又把土埋回去先回来禀报了。
连皇帝也不由对二人的风水造诣称奇。
且说袁李两人看中了同一块墓地,李淳风作为晚辈兼之蜀地又是袁天罡的故土,李淳风便要相让的。然袁天罡却觉得先来后到更要紧,是李淳风先挑中了这块地,他不能夺人所爱,两人推来推去就传到了二凤皇帝耳朵里。
他如凤凰降临梧桐树一般不请自来:朕给你们裁断一下:朕见两位爱卿颇为谦让,看来无论朕断给谁,另一方都要心中不安,岂不是罪过。既如此,这块地朕勉为其难收了,如此风水宝地,就为大唐建一座祈福的天宫院罢。
当时的袁天罡与李淳风:……
原来皇帝的处置法子就是——拿来吧你!
不过平心而论,最终这个结局两人都更能接受:一来皇帝选了原址为大唐建祈福宫院,是对二人专业水准的信任;二来,皇帝还大方从私库出资,东西各退五里地替二人修墓穴,也是上佳吉壤,算是两全其美。
两人亦师亦友,百年之后,坟茔同在阆中,与天宫院作伴,也是一种缘分。
“但这回可不是退五里地的事儿。”袁李二人想起十年前旧事,还有点提着心。
这回可是传承。
二凤皇帝不是第一次面临这种‘传承争夺’。
作为一个卓绝的将军,他类比就能够明白,优秀的徒弟,就像是好的前锋将一样,是大将们都想要的。上次类似的情况,是吐谷浑之战后大将军李靖和程知节争到他跟前,同时想要一个叫苏定方的年轻前锋到他们麾下,说此人极有天赋,多加教导必是一代名将。
两位大将军都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教导的人,一路抢到御前来。
因而二凤皇帝处理起来类似事件来很有经验。
“你们二人一起教就是。”
“副将也好,徒弟也好,又不是一只肉圆子,这个吃了那个就没得吃,既是难得的人才,就更要多学多历练,方能有所成。”
经皇帝做裁判后,苏定方如今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跟着李靖为副将深学兵法,但大唐若有战事,哪怕李靖不动,苏定方也会被安排去跟着尉迟恭、程知节、侯君集等大将征战四方,二凤皇帝向来主张,军事天才都得是打出来的,他自己也是身经百战。
听皇帝这样说,袁李二人异口同声应了:“臣遵陛下安排。”
谁知皇帝却笑了:“少来,你们闹到朕跟前来,打的怕不就是这个主意——生怕彼此私下说定了一同收徒,却没个正经人证,要朕来做这个见证。”
姜沃听这话忍不住略微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二凤皇帝的眼睛非常明亮,还带着笑意。
袁天罡直接拱手承认道:“陛下明鉴。”
姜沃:合着您二位是把皇帝当成公证处了!
高公公眼色极佳,连忙上前对姜沃笑道:“姑娘还不快拜见两位师父。”
姜沃在公证处(立政殿)行过大礼,从此就多了两位师父。
二凤皇帝怀着对玄学的热情,不但包办了公证工作,还准备将转岗也一起给办了,便问姜沃道:“你原是哪个局的宫人?朕做主将你挪到太史局去。”
听姜沃回原是宫正司的典正,皇帝先是一怔,随后便道:“原来是你。你母亲曾是皇后身边的尹德仪,朕记得你爹娘过世后,皇后命人将你接进宫来交给宫正司陶枳抚养,说待你长大便在宫正司做个典正,是不是?”
姜沃微讶:日理万机的天子,居然连这件小事都记得。
要不就是个体察入微记忆力超绝的人,要不就是……妻子长孙皇后的事儿他都记在心里。
或许两者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