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古今晚报》也开始敲锣打鼓地宣传了。放在版头上宣传的,赫然是荣格的评论文章,《写史写实才是信任基础》。
“这复古主义也请外援了?”一位线圈精十分不屑,但还是乖乖购买了这一份。
它的成分十分复杂,曾经是天真的复古主义支持者,后来随大流宣称自己是未来主义者,实际上总是恨铁不成钢地看那些复古主义的评论。
“我说你们什么好啊,光是这个观点,我都能找出十份文章来反驳。你们怎么还在炒冷饭?”
这是线圈精对着《古今晚报》最常发出的感叹。
它时常为复古主义者的不足而感到丢脸,又不是那么真心地支持未来主义。思想的复杂性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信任基础?光看这个标题看不出什么意思。”线圈精啧啧点评,翻开报纸第一页。
荣格写道:
“总是写些光怪陆离的文章,短时间内看使得读者享受了,作者满足了。但长期以往,脱离现实的写作,反而会破坏读者对作者的信任。
“所有奇幻,都因为与现实相连而更加具有可读性。西幻小说里,精灵矮人族巨人族的关系与人类政治相似;玄幻小说里,仙心怀天下亦有七情六欲;科幻小说里,人的未来绝不会脱离人的过去。
“倘若你要其中的主角换成史莱姆与大强。无论故事多么精彩,人类读者都会离开一半。因为这个故事和他们的现实没有关联。
“为何虚构历史能满足读者期待?因为读者相信有一份真实且残酷的历史。倘若小说家轻视历史,而注重幻想,无异于轻视地基而打磨壁画。风一吹,就如花般凋谢了。
“读者假的东西看得多了,便会认为一切都是假。那架空朝代中的饿殍遍地便难以使人共情,诡异的民俗传说难以使人恐惧。因为在他们眼里那是不可能存在的。满街都是预制菜的时候,读者会对真材实料发出质疑;满街都是ai的时候,读者连真实的东西也不会信任了。艺术将失去意义,与废纸无异。
“网速的快,没有尽头。唯有钻研真实、钻研历史,才能重新构筑与读者的信任。这便是写史写实的意义。”
……
“这个观点太新了!”
线圈精感叹道。
“没有老调重弹,说历史对读者能有多大启迪,而是以读者和作者的关系来看待这件事。真是新颖的角度。是啊,当知道网文全是由智械族再创造的时候,我很早就失去了阅读网文的乐趣,哪怕知道有些小说家很努力,我也没这个精力去翻阅。这就是信任缺失。”
它快速地通读几遍,更加觉得一股清气直直灌进来。看能切中命题的点评,就像是夏日喝冰水那么畅快。
而且,荣格这篇文章也回答了昨天《未来早报》的质问。
你不是说不写实读者也很喜欢看小说吗?
今天这篇就是,读者喜欢看,根本原因是信任你写昨的真实而已。
“蓝星……”
线圈精咀嚼这个名字,忽然对未来有些期待。
“你怎么拿着《古今早报》?”一位同事在街上看见它,诧异地问道。“你,你不是未来主义支持者吗?”
线圈精下意识尴尬地收回报纸。几秒后又大张旗鼓地抖抖报纸,说:“先别管那些细枝末节了,先来看看这篇评论写得怎么样吧?”
方圈半岛上,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两面倒的温和派。这位外星生物拿过《古今晚报》,看到一半正觉得出奇,报纸便被收走了。
抬头一看,线圈精已经飘走了,留下一句:
“要看自己买去!”
而街上两侧,许多半岛生物都在看《古今晚报》。
《古今晚报》的销量直线上涨,几乎是近几周销量最高的一天。年老的主编欣慰地看着大家对荣格文章的反馈,提笔写信,想再约一个专栏访谈。
谁知,实习编辑跌跌撞撞地票进来,大喊:
“不好了!蓝星又出新文章了!”
“你要学会修身养性,不要做事总是毛毛躁躁。”老主编说道,“是蓝星的谁?新出来什么文章?要发表在哪?”
“是蓝星的……浮灵……”实习编辑结巴道。
老主编立刻想起自己的资料。它对浮灵略知一二,期待地问:“是写复古主义的文评?”
“不,她发布了一篇短篇。”
实习编辑的脸色让老主编暗道不妙。
“发布在《每周文艺精选》上。”
《每周文艺精选》,是半岛上著名的端水派,每周都会选出同等篇数的两个主义的文章刊登。且都是小说,不是批评文章。大大减低了火药味。但还是两个派别的兵家必争之地。
今天是它上架新最一期的日子。
每位路过的读者,都可以在报刊亭上看到它的宣传语。
“《将死之人》,蓝星浮灵新作,黑色讽刺巅峰!”
读者们看到这种浮夸的标题,都忍不住购买的欲/望,要知道,骂报刊出版社也是批评的一个环节。
……
一位名为谬单的半岛读者迫不及待地看下去,它了解过蓝星的小说,深深被浮灵的文字折服。它算是岛上的和平派,想着先不看浮灵文章的标签,看完小说后再去猜测浮灵更倾向的文学主义。
《将死之人》,作者:浮灵。
里维斯基是一位小说家,但称不上上流,只能在小报杂刊上钻营。
他做梦都想在一流报刊上登一回自己的文章。听说,不少上流人士每天的下午茶就是听仆人们读报纸。可惜一流报刊审核严格。要是自己送上去的稿件出了什么差错,文保会可是能把自己抓进大牢的,才不管什么投稿。
但今天,他得到一个天下掉馅饼的好机会。
一篇好文章——至少相对他来说是极好的文章——已经被预订在将军面前朗读了。不巧,它的原作者正在蹲大牢。这个名字便不能出现在将军面前了。因而出版社急需一位作者的笔名,换进那不可直说的空位。
这位作者最好不要有名气,但又要有一定作品累计。经读书小报推荐,出版社就看上了一直以来没出什么差错的里维斯基。
里维斯基欣喜地睡不着觉,连忙写信感谢出版社,又亲切地问候读书小报的主编及其亲戚,嘘寒问暖、事无巨细。但他仍有点写作道德,如果直接把自己名字填进作者栏里,岂不是偷窃?
里维斯基连夜修饰了一番文章,才心安理得地宣告这篇文章是他写的。
他开始背诵这篇文章,遇到拗口的词句出连忙掏出钢笔修改。
可是越修改,他的记忆便越模糊,记不清最终版本究竟是哪个。他的心一下子悬空,整日落不着地。他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又去书架上寻找最佳背诵的方法,试图以另一种方法把文章背诵完整。
“巴掌记忆法,背错打自己一巴掌……首字母记忆法,把首字母串成一个单词来背……梦话记忆法,把文章当成摇篮曲反复播放……”
然而事情越来越糟糕了,他越努力想记,忘的就越多,像有个贼一直在吃自己的脑子。他眼前开始发晕,那一个个小字母逐渐旋转,宛若一只只苍蝇。他“啪”的一声打下,打在自己脸上,瞬间清醒了。
苍蝇没有了!自己也全忘光了!
时钟一分一秒地走近约定朗读的时刻。里维斯基口干舌燥,额头却不停冒冷汗,皮肤越来越干瘪,仿佛下一刻就要脱水成僵尸。
“走啊,里维斯基,今天是你立功的日子,怎么像去刑场那样不安?”出版社老板在他后面推他。
刑场!
里维斯基一个激灵,似乎铡刀已经立在眼前。
他嗫嚅着嘴唇,不知发出来什么怪声,整个人浑浑噩噩地来到将军面前。出版社老板急得在他背后猛敲他头,他一下子如同被按停的闹钟般安静了。
将军拉长声音问:“你的文章呢——”
“是、是……”里维斯基努力调动自己的大脑,试图回想起那些语句。他幸运地在记忆中捕捉到一两句,将其勉强凑合成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