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千染已经从刚刚的疯狂中平静下来,神情恍惚,一个人默默缩在墙角,紧紧抱住自己,把头埋进膝盖里,四周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瓷片,上面还带着隐隐的血渍。
祁辰呼吸不禁一滞,随即朝寒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带人出去,然后自己走过去轻声唤道:“千染——”
千染没说话,身子却是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
祁辰只觉心头一痛,她用力地闭了闭眼睛。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握住他冰冷的手心,试图传递给他温暖。
两个人就这样肩并肩地坐着,隔了好一会儿,千染缓缓抬起头来,定定瞧着她,那双曾经盛满星河的凤眸中光彩不复,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淡淡的血色阴郁,神情寥落而孤寂。
祁辰一时竟有些分不清他是夙千离还是千染……
就在这时,男子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起来:“阿辰,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在梦里,我的母妃死了,就在我面前。从皮到骨,一点一点地被蛊虫啃噬殆尽,最后化成了一滩血水。”
“我拼命地想要救她,可最后却只来得及替她收敛了一截骸骨……”
说着他朝祁辰扬了扬手腕上的血红色手串,“你瞧,我将它磨成了手串,时时刻刻带在身上提醒着自己,不要忘,不能忘,更不敢忘。”
祁辰心头一阵抽痛,她突然紧紧拥住了男子,声音微涩:“不要说了,千染,不要说了!既然是不好的事情,那就不要想起来了,我们往前看……”
千染却是蓦然轻笑了一声,刹那间,那张脸上的笑容宛若开在黄泉彼岸的往生花,残忍而绚烂。
只听他低声喃喃道:“哪有什么好还是不好呢?恨入骨髓,那些记忆早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放不下,也忘不了。九年了,我逃了九年,也是时候该记起来了。”
看着这样的他,祁辰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惶恐,她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千染却忽然点了她的哑穴,然后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
“我从小便聪慧过人,先帝也丝毫不吝于在人前夸赞我,可那也只是在人前罢了,我其实感觉得到,他每一次对我露出的笑容背后深藏的都是无穷无尽的冰冷,甚至是厌恶。”
“初时我并不明白,我以为只要我更努力一点,把自己变得更优秀一点,他就会对我露出真心的笑容。”
“直到我五岁那年,因为一桩小事和六哥发生了争执,六哥说不过我,一气之下便将我推倒在地,指着我说,我和母妃都只是他和庄妃的挡箭牌。”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懂得如何隐藏我的心思,更不会相信六哥的话。于是便跑去找先帝讨个说法,先帝听完事情的经过笑着安慰了我几句,说六哥只是一时胡言乱语,叫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信了,可当天夜里,刚刚有孕两个月的母妃便流产了,当时的我不明所以,后来是母妃身边的心腹宫女告诉我,母妃当天只喝了先帝送来的一碗甜汤。”
“也就是到了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六哥的话是什么意思。母妃流掉的这个孩子不过是他要给我的一个警告。”
第508章与君长别
“我记得,在得知这件事的当晚,我在窗边枯坐了一整夜,却连一滴眼泪都没落下。第二天,我去见了先帝,我同他保证,此后安安分分地做六哥的靶子,替他挡去所有的明枪暗箭,条件是他绝不能伤害母妃。”
“他答应了,可答应了又如何呢?一年又一年,我替六哥挡去无数次灾祸,几次三番命悬一线又如何呢?当双方处于不对等的位置时,承诺就只是一纸空谈。”
听着听着,祁辰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她悲恸于眼前这个人曾经承受过的那些悲恸。不管他有多么聪慧过人,可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罢了,却过早地背负了不该这个年纪所背负的一切……
千染抱着她靠在床前,目光浅淡地看着窗前的一株铃兰,声音平静而淡漠。仿佛那些前程往事就只是过眼云烟一般。
可祁辰知道,过不去的,那些陈年旧岁累积下来的伤痛不会过去,只会在心底一点一点凝结成殇,哪怕埋得再深、再严!
她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来,就只能用力地抱紧他,意图给他一点仅有的慰藉。
千染低下头来在她发间落下轻轻一吻,接着说道:“再后来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我可以做老六的靶子,替他挡去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母妃也可以成为外人眼中荣宠不断的昭贵妃,以保庄妃安宁无忧。”
“可人都是有底线的,一旦触及底线,那么一切就都不受控制了。先帝他不该动裕亲王府,一如庄妃不该动我母妃一样。”说到这儿,他眸中的血色更甚,冰冷的语气里充斥着阴鸷与满腔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