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霁初从来就没有看热闹的兴趣,尤其是争执中的某些字眼让他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那些相似的迷茫,被视为微不足道的忧愁,以及总是无处不在的、恼人的自我意识。
但共情不代表有余力拯救,总有人是十八岁,而该面对的烦恼却不会是永恒的。
只是回去的路仅此一条,他顾不得尴尬,硬着头皮迎面走去。
“狗已经死了。”
男生突然开口,嗓音有些沙哑。犹如梦的呓语,无法回答什么,却顺便了断一颗简单的心。
叶启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错过了。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些重复的梦,上课迟到,作业忘写,考题不会。各种焦虑的投射解构成沉重一击,使双腿绵软无力,让脑中空无一物,以至于本该做成的事总是莫名其妙就耽误了。
明明以前总能梦到飞,而不知何时在梦里连跑起来都办不到了,似是一种无法挽回的结果。
今天高考,叶启维本来一直没出什么差错。他没有把这一天赋予太多意义,出门前,狗和往常一样蹲在玄关处,等待他每次离开前安慰性的抚摸。
他家离考点不算远,哪怕步行都可以准时到达。叶启维依然骑着自行车去本校,一切都像高三的任何一天,普通而枯燥。持续的积郁早已在失眠的昨夜喷薄尽出,他感受着新生的前兆,决定原谅如此燠热的天气。
一路上,叶启维难得有了观察的兴致,甚至想记住每天经过却从未关心的街巷布局。前方逐渐出现聚集的人群,鼓励与祝福在此时都被无限放大,夹杂着些许提前庆贺的不安,却令他只想远离。
叶启维正从混乱之中安立一角,无意间听到旁边两个女生的讨论。
“我刚才在路上看到一只萨摩耶直接被车碾过去了,哎,估计是活不成了。”
“天哪,好可怜。怎么会让它跑到马路上啊,它主人呢?”
“不知道,我就看了几眼而已。我爸觉得晦气,让我少管闲事。”
不知怎么的,叶启维开始感到一阵古怪的骤冷。他想确认细节,可惜那两人已经挤进人群里不见了。他看了眼手表,时间还早。回家也就十几分钟,虽然免不了被父母臭骂一顿,但还是回去看一眼吧,再去抱一抱总能带给他平静的小狗。
沿途偶尔有学生模样的人在看他,好奇朝着错位的方向能得到什么。叶启维的情绪似乎携带着远方的谈话一起出走了,所有的感官各自蜷缩一隅,他只知道要骑车,还要快点骑。
马路中央一片血淋淋,当看到那团无人问津的白色时,他立刻就认定了。叶启维对坏事的预感总是很准,没有什么例外,就好像这些心碎的瞬间是早已注定的。
狗为什么会从家里跑出来,为什么会被车轧死,叶启维想不明白这其中的任何一环。他也根本不想再追寻事情的前因后果,谁让他向来抓不住幸福幻象的每分每秒呢。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只孤零零死去的狗一样,跟剩下的世界已经毫无关系。与所谓的真实隔着一层屏障,意识也仿佛出逃了。
叶启维遥望这一切,发沉的躯体还在提醒他没有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他迅速扔下自行车,抱起狗跑开时,差点也被车撞到。
狗还是熟悉的触感,尚存一丝温热。死亡对它来说似乎无足轻重,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叶启维再也看不到它眼中映出的快乐了。
汗水顺着前额不断滴到发白的嘴唇上,衣服下方遍布被血染成深红的色块。他把狗带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全身紧绷,一步步走向坡路下方的公园。那本是他们在这个城市中最常去的地方,它一定会喜欢的。
叶启维来到一棵僻静的大树下,只他一人和狗作最后的、不算漫长的告别。狗的生命早已淌进他的生命,而狗的离去送给他一道深渊,他觉得自己可能再也不会经历与之等量的伤心。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没有回去的必要了。他俯视着这一身的狼狈,犹豫了几秒后,发现自己无心营造竭力改变的假象。
叶启维当然希望能够远走,只是此时疲乏席卷全身,仿佛已经耗尽了全部的体力。他只能缓慢地骑着车,时不时停顿一下,抹去模糊双眼的汗或者泪。
陈霁初盯着那男生后背上大片的汗碱,仿佛是这人的存在恣意画出来的地图。他感到人都快要融化了,于是加快脚步,在擦身而过时又不由自主地侧头一瞥。
瞳色黑沉,鼻尖上有一颗不易觉察的痣。苍白的嘴微抿着,而衣服上满是醒目的血迹。
空气中的热浪几乎有迹可辨,伴随着莫名熟悉的气息,陈霁初不可置信地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