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此。”叶启维半支起身,不安地瞄了一眼自己的双手。他同样自我怀疑过,但告别剧组之后,遗留下来的情绪真诚地提醒着他,这似乎不是无度幻想的产物。
他轻叹一声,继续说:“这部戏没有剧本,导演让我根据他在片场布置的情境自由发挥。我现在觉得,他或许是想拍一部纪录片,碍于没有真实的素材,便找来毫不知情的素人表演他心目中的现实,只是不知为何选中了我。就像是参加了一场冠冕堂皇的实验,而我是其中最不体面的实验品。”
“我在公路上看到大量死亡的动物,似乎刚经历过瘟疫的荼毒。我发现身后跟着一辆不疾不徐的警车,距离逐渐缩短了,我不得不走起来,朝着前方的空茫大道走。”
“我开始想象自己是一个施暴者,毫无动机地杀了人,正在逃脱罪与罚的审判。但这片无声哭泣的郊野已是我逃亡的尽头。在被他们抓住的那一刻,我甚至希望这些僵死的野兽复活将我撕裂,也好过之后当一个不见天日的囚徒。”
从听到shā • rén开始,陈霁初就失神了。
喉咙越发疼痛,他揉了揉大肆跳动的太阳穴,低语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我只说过总会杀死梦中的你,实际上我经常做一些不同的罪梦。和你参与的这场戏剧很相似,开端随机,景象荒诞,每一次都被突如其来的精神惩戒驱逐到世界的边缘。我清楚地知道,那些素不相识的死人无一例外是我杀的。但自从你出现之后,梦中的死者便统统是你了。”
“你不能确定演的是现实还是虚构,就像我也分不清那些无法主导的结果。”陈霁初喉结滚动了几下,紧张地问:“你是怎么联想到shā • rén的?”
只有破绽百出的梦才不需要解释。但人在清醒时分,怎么也会一边惧怕杀戮,一边身不由己地认定真有此等罪责。
“就……自然而然这么想了。没有人教我要怎么演,我的灵魂却好像是提前知道的。”
陈霁初觉得事情不该这么简单,但他束手无策:“那后来呢?”
内心的羞耻暗自涌动着,叶启维努力调整呼吸,沉声说:“我坐在狭窄的房间里,用眼神央求他们拷打我。但那些人只是冷静地反复讯问我,让我主动交代莫须有的罪行。”
他习惯于□□的锐痛和流血的伤痕,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分散注意力,让他不再去细想未知的恐惧。
“全程我不需要开口说任何一句台词。或明或暗的白光照在我脸上,等待中的静默被一种形同死亡的气息包围了。”
“我突然听到一个幽冷的声音。他确凿无疑地对我说,再过不久,也许是几天,几小时,或者再过十分钟,我将不再是一个人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陈霁初已经大汗淋漓。他困惑地看向叶启维,问:“什么?是谁说的?”
“我自己。”叶启维无辜地眨着眼睛,释然道:“我不觉得拍戏有多刺激,但在那个瞬间,我清楚地感受到身体分裂出了另一个我。”
那些不堪忍受的意识好像受到了某种创伤,野蛮地冲出沉寂已久的躯壳,赋予他生命中最残酷的缓刑。
“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剧情依旧朝着无解的方向发展着,好像有许多事情正在改变,但我一点也不记得。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时候杀青,很久之后,我下意识地看向记录下一切的摄像头,立刻就明白已经结束了。”
“我走出片场,以为去充满生活气息的城市里逛一逛就会好了。但我大概真的是一个罪人,始终被那种朦胧不明的感觉笼罩着,几乎窒息。就像吞食了大量的药片,我只有站在自己的外面,才能再次自如地呼吸。”
“其实我隐约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似乎需要一个契机,就此彻底消沉。只是精神长期懈怠,从来都不去构想一段堕落的历程。我没法选择,因为选择也没有结果,但它主动找上门来了。于是我理直气壮地做了疯子,可能这就是我真正想要的。”
叶启维抬手抹掉额头上的冷汗,如同解脱了一般。他看向陈霁初,怔怔地凑过来,替对方拭去不肯止息的眼泪,柔声说:“怎么哭了。”
陈霁初即刻回神,意识到像今天这样的夜晚,本该无人,由着他造就shā • rén的梦。他自言自语道:“原来那些梦是让一切合理化的安慰剂。”
“可是梦真的能够合理吗?”叶启维急迫地问,“那你为什么总是毫无缘由地梦到我,还越陷越深?”
是啊,这是他死气沉沉的生活里唯一的奇妙元素。就像他们亦真亦幻的相遇,局外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窥破个中滋味。不知是谁充当着幕后推手,让偶然引致的感情生根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