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何止是叶启维,还有同时出现于梦境内外的那把刀,不断与真实脱轨,穷尽他逃避的机会。
“我不再尝试梦见死亡,只想等待起点与终点实现重合的那个瞬间。”陈霁初自嘲道,“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见叶启维沉默不语,他意识到是自己太过执迷不悟,寻觅着深不可测的本源,几乎显露出臆症发作般的狂态。他诉说的全是不能放映的梦,如同一个个空无的谎言,任凭谁都会厌倦的。
“原来我早已作出决定了。我亲手把刀递给你,助长你的绝望,这是谋杀。”
陈霁初以为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所有的推测轰然倒塌,回归无法验证的荒谬。但甚至没能抵过这个短暂的夏天,血案便再次发生了。
已经失去的人,注定在梦里再次失去。他觉得自己就该躺在死人堆里,直到被潜抑的杀机淹没。
“有那么重要吗?我已经死过一回,现在又因为你的解救而重生。如果没有这些梦,也许我们就遇不到了。你能通过这种方式认识我,对我而言可谓好事一桩。”
陈霁初揉着干涩的眼睛,几乎以为叶启维这一番话是他的幻听。
“走吧,我们该出发了。”
小指被轻轻勾住,将他引向旅馆的出口。两人一起走到路边,在摩托车前帮彼此戴上头盔。
陈霁初茫然地目视前方,有些慌张地按住叶启维的手腕,问:“你想起具体的位置了吗?”
“我全部记起来了。”
话音几乎未落,引擎便鼓噪地发动了。地上的碎屑旋转着扑向锯齿车轮,跟随他们甩开这个无人问津的县城。
天依旧很热。刚冒出的汗仿佛能立刻被正午的烈阳烤干,然后再次流下来,在模糊双眼的瞬间迅速蒸发,升腾进无形的热浪里。
大约骑行了两小时,道路逐渐变得不平整,遍地的碎土随意被卷起,在车身上留下污浊的痕迹。
“还有多远能到?”陈霁初问道。
“就快了。”
大片的麦田开始显现在视野两侧,叶启维忽然停车,摘下头盔认真地远望西北方向。
当他侧身朝自己点头的时候,陈霁初有些诧异。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无人能在这里发现美景,或者任何特别之处。
他们开始沿着田地的外围往回走,同时漫无目的地放空思绪。
陈霁初逐一拂过扎手的草垛,终于说出心中的疑惑:“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睡了一觉醒来,某些挥之不去的场景就莫名变得清晰了。”
“好吧。”陈霁初散漫地说,“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愿意接受导演的邀请。”
叶启维似乎很短暂地笑了一下,长时间干裂的嘴角微微流血,被他立刻捕捉到了。
“这件事全程都让人摸不着头脑。那天傍晚,我刚走出校门没几步,就有个人过来问我有没有兴趣拍电影。我当然不感兴趣,何况他这样真的很像骗子,便直接拒绝了。结果他更加热络地搭上我的肩膀,忽然神秘地对我说,他知道我很想死。”
“这人就是李远柯。面具就这么被一个陌生人揭穿了,我仿佛被钉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我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他是如何识破的,但当时的表情一定瞬间出卖了我。”
“他拉着我走到一辆车前,我很快就发现,他说的都是真话。车里面摆满了各种设备,还有几个不苟言笑的工作人员冲我招手。他说我们将要去个好地方,只需要两天时间,完全可以当成一次短期旅行。当时我父母在闹离婚,家里每天都是谈判场,我想着正好有机会躲开这些,就跟他们去了。”
两人正在穿过一片灌木丛。陈霁初一脚踩在湿润的泥坑里,污水立刻溅湿了裤腿。他望着不远处零散的几个坟茔,叹气道:“这个地方,还真是各种意义上的‘好’啊。”
看到叶启维只是无言地耸耸肩,陈霁初恍然觉得,他们都是因为某个瞬间而倒霉一辈子。人也许总会被引向同样的结果,而且压根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你告诉我这么多秘密,我却没怎么对你讲过我的经历。其实我有一种最异端的想法,你想听吗?”
他的后脑勺突然被扣住,叶启维以一个轻吻回答了他。
陈霁初错愕不已,差点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他愣怔良久,终于讷讷地开口:“你那天说你无法忍受自己的存在,可我觉得,有的人本就不该存在。”
“我人生中最早的一个记忆,就是看到我妈憔悴地躺在地上,脸上满是干涸的泪痕。后来我才知道,我有一个姐姐,死在了最灿烂的十几岁。我们从未见过面,可她的影子却遍及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