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乌善小,他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不过没有进门攀谈。稍稍点头致意,便离开了。
“谍战似的,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白清波脸色微红,苦笑一下,“现在管事的师兄,在这方面抓得很紧,不许督察员和妖怪密切来往。”
“小石还在兼职吗?”问之前,乌善小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不过是心存侥幸,寄希望于万一。
“没有,他早就换号,很多年没联系了,也不在动物园工作了。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没什么。我的十郎……”他用指甲死死抠着掌心,心脏随着声音一齐颤抖,终于问出口:“还活着吗?”
一进门他就想问,又不敢问,怕听见会令他瞬间崩溃的答案。
白清波轻轻点头。
“我常去看他,给他看你的照片,闻你的衣服。”他欲言又止,“不过,他已经……”
它已经很老了。
并且消瘦。正在萎缩的肌肉,挂在硕大的骨架上,曾经浓密黑亮的被毛夹杂着斑斑灰白,黯淡如枯草,吻部也已长出白毛。它的眸光浑浊了许多,眼角有些发炎,像是淌着两行泪。
它卧在雪地里,银杏树下,他们分别的地方。脑袋搭在前爪,默默望着远方。离得老远,就能听见它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松弛的腹部随之起伏颤抖。
慢慢的,它合起眼,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又蓦地惊醒,支起脑袋环顾四周,生怕错过在等的人。
“十郎,我回来了。”乌善小在栈道上轻唤,远远地朝恋人招手。
老狼微微侧头,困惑地瞥他一眼,没有理睬。两只半大小狼在它身边追逐嬉戏,玩它的尾巴。它不耐地扭头低吼,于是它们慌忙溜走。
它不记得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乌善小踉跄了一下。
“你看不清我的脸了吗?连我的气息也不记得了?”两行清泪滑过面颊,巨大的悲怆压得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感觉有一团乱麻堵在喉咙,难过到阵阵干呕。
他瘫坐在地,继续朝它招手,哽咽道:“我是先飞啊!我腿上还有你咬的疤呢,你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是你最爱的人啊!你也是我最爱的人啊!草儿青,花儿笑,我是一只快乐的小小鸟……想起来了吗?”
巨狼用前爪搔了搔耳朵,觉得他吵闹。但它没有挪位置,依旧守在那株银杏树下。
它太老了,已经忘记他了。他的模样,声音,气息,已经被漫长的时光从记忆中剥离,像受潮的墙皮。它几乎忘了一切,但是,依稀记得自己在等一个人。
依稀记得一句话——等着我。
男人的哭声令它烦躁,它挣扎起身,又跌了回去,于是只好继续忍受聒噪。
冬日的动物园游客寥寥,乌善小呆坐多时,才看到一个女游客沿栈道缓缓走来。不,是工作人员。她三十多岁,穿着灰色的冬季工作服,走走停停,一边观察动物的状态,一边在本上记录着什么。
坐在地上的乌善小引起她的注意,她温柔询问:“这位游客,您不舒服吗?我们去医务室吧?”
乌善小抬起红肿的双眸,扯出一丝笑,说自己没事。他站起来,瞄一眼她的本子,原来是兽医的工作日志。
他问:“那只很大的狼,它的身体状况怎样?我上一次来,还是很多年前,那时它还很健壮。”
“不太好。”她柔和的脸庞流露出忧色,“我刚工作时,园区没有它的准确资料,那时我判断它处于壮年,约莫四、五岁。现在,它大概有十五、六岁了,相当于一个百岁老人。它的身体有很多问题,由于体型太大,心脏和关节的负担很重。吃不动生肉了,只吃煮烂的肉和鱼,记忆力也衰退得厉害。”
乌善小望着卧在树下的老狼。泪水再度模糊了视线,他粗暴地揉揉眼。
女兽医似乎很喜欢它,不知不觉聊了很多:“我大学毕业后来这工作,医治的第一个动物就是它,一晃十多年,闺女都读小学了。那时,它遭到虐待,受了很重的伤。它很聪明,它看着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它在跟我说谢谢。它总是趴在这棵银杏树下,像在等什么人似的。”
在等我啊!乌善小在心里嘶喊。我没本事,我太胆大妄为,白白错过了这么多时光,我本可以一直陪在它身边!
这时,一只野生喜鹊低空飞掠,有着俏丽的蓝色尾羽。老狼浑浊的眼珠忽然迸出光彩,强撑起苍老的身体,欢快地追逐喜鹊。
喜鹊飞高、飞远了,它失落地目送鸟儿的身影,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树下,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
见状,女兽医笑了笑:“它一直很喜欢小鸟,有鸟飞过就跟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