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峭回身,微笑点头:“当然。”
江别把他送到门口就回去了,林峭从阴暗的楼道走了出来,只见街上尘埃飞舞,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从破落的街道驶过,惹得旁边的小商铺一个嗑瓜子聊天的老人惊呼一声:“哎呦,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条街上见到这么气派的车,这牌子得几百上千万吧!”
另外一个老奶奶“觑”了她一声:“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子,我早二十年就见过了,和这一个牌子的,车牌号比这辆还要好,00002,厉害吧!”
林峭的脚步骤然顿在那里,转而向那间小商店走过去,从冷柜里拿出一瓶水,一遍付钱一边问:“奶奶,您真的在这条街上见到车牌是00002的和刚才那辆车一个牌子的汽车?”
一听到这个话题,那个奶奶就来劲了:“见过啊,就停在对面的巷子里,停了两个多小时呢,也不知道来这儿干什么……”
林峭的手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您还能记得是哪一天吗?”
他问出这话其实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因为时间实在过去太久了,没想到老奶奶却不假思索:“应该是七月十六号。”
旁边的老奶奶立刻拍了她一下:“得了吧你,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你还能记得是哪一天?”
“怎么不记得了?那天是我孙女小升初考试发榜,考了她报名学校的第三名,诶呦给我高兴的呀,我就是死了都记得……”
然而从听到那个日期之后,林峭就再也听不进任何话了。
七月二十六号,正是他母亲死的前一天。
而那个车牌,属于他父亲。
第15章
深秋天气已经很冷了,室外连呼吸都会呵出白汽。
月光透过萧疏的枝头斜射入树林,被切割成道道斑驳的色块,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树林里,一道歪歪斜斜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踩在层层落叶铺就的地面,发出“咔嚓”的声响。
这个人看上去好像是喝醉了,没有目的一般地向前走,唯有头向上扬起,直愣愣地看着高处,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样,一直到树林深处,连月光都很少能够触及的地方,他才停了下来,茫然地转着圈。
“轰”地一声响,原本平整的地面突然塌陷,伴随着“啊”的一声惨叫,四周寒鸦惊散,粗噶叫声中一道血迹直抛向天复又落下,周围重新恢复了寂静,只见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大坑,坑底呈十字竖着一排一米多的钢锥,正泛着冰冷的光,而那个男人仰面躺在上面,不知多少根锐器刺入他的皮肉,鲜血已经染红了精致剪裁的西服,其中一根钢锥正好穿透他的咽喉,喷涌的鲜血沿着钢锥落入土地,月光下双眼直直看着天空。
已然是死透了。
一个小时后。
时隔二十年,警车再次开进这座世外仙境一样的庄园,案发周围已经被警戒线围起来了,担架上的死者身上蒙着白布,死者已经确定是本市知名企业家贺沅乡。
法医正在做现场鉴定,警局外勤人员在进行勘验留证,死者的妻子周寻芳和次子贺冰嚎啕的哭声响彻树林,如果不是民警拦着劝慰,几乎要扑到贺沅乡身上去。
只有林峭站在尸体五步远的地方一言不发,他少见的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白衬衫的领口扣到最上面,管家拿了一个羊绒毯子披在他身上,他修长的手指捏着毛毯边缘,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一个警员走向警车边站着的男人,干练道:“队长,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死者死于利器造成的穿透伤,目前现场没有发现任何除死者之外的指纹和脚印。”
“另外,经过刚刚向那位管家确认,这个坑是快三十多年前修建庄园时为了捕捉野兽和防贼挖的,已经弃置多年不用,上面本来是有一个木盖防止有人误入的,木盖已经在二十米远的地方找到了,而且原本里面肯定没有这些利器。”
被他叫做队长的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应该是经常出外勤的缘故,头发理得很短,肤色呈现健康的小麦色,双眼瞳仁深棕,眼神锐利,薄薄的单眼皮更显得有些凶相。
这是京城公安局刑警队队长良辅,三十二岁,出了名的硬点子,虽然还很年轻但已破获不少大案要案,据说只要有他在就没有抓不到的凶手。
此时他双手抱臂,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围忙碌的下属,忽然眉头一皱,走到坑边半蹲下身,只见厚厚的树叶上,落着一只已经死去的蝴蝶。
他亲自戴好手套把蝴蝶用证物袋装好,然后举起来仔细观察,只见月色下,蝴蝶紫色的翅膀反射着粼粼波光,看上去十分奇异。
他将证物袋交给旁边的警员让他回去找人鉴定,这时一名女警匆匆跑了过来,冲良辅请示:“队长,那边有个人说自己是死者儿子的配偶,一定要进来。”
只见不远处的警戒线外,瞿平戎一身深蓝军装,皱眉不耐地等在那里,管家见了上前,和气恳求:“良队长,那确实是小林的结婚对象,请让他过来吧,小林身体不好,这种情况,需要有人陪着。”
良辅点了下头,女警便做了一个放人的动作,瞿平戎拉高警戒线,矮身钻了进来,只见他迈着长腿踩过厚厚的落叶,步履匆匆却依然稳健,他没有戴军帽,英俊的五官在月色中越fā • lún廓深刻清晰,就这样如同天降的神兵,几步就到了跟前。
良辅扫了一眼他的肩章,一句“上校”还没出口,瞿平戎已经越过他看了两眼贺沅乡的尸身,没有更上前,转而将犹自怔怔看着父亲尸体的林峭揽进怀里,布满枪茧的手轻柔捂住林峭的眼睛,声音低沉像是安抚又像是蛊惑:“别看,林峭,不要看,闭上眼睛,我带你走。”
那一瞬间林峭觉得有些恍惚,他好像回到了六岁那年的夏天午后,亲眼目睹母亲的冰冷的尸体,只不过这一次,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
瞿平戎亲昵地蹭蹭林峭的鬓角,声音几乎温柔:“不要害怕,我在,我带你走,相不相信我?嗯?相不相信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林峭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便将人抱起来,又把怀里人的头轻轻按进自己肩窝,不顾现场的道道目光,将周寻芳母子的哭声远远甩在身后,每一步都沉稳坚定,好像披荆斩棘无所不能的战士从战场上带回唯一珍视的宝物。
大约四十分钟之后,周寻芳母子和警察们也回到了别墅中,中途周寻芳已经晕了一次,正无比虚弱地靠在贺冰身上,不住地流眼泪。
她看上去确实很伤心,保养得很好的脸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两个警员正围着他劝慰顺便讯问一些情况。
良辅走进客厅,目光没有被满室富贵和嚎啕的受害□□儿吸引,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被军官带走的年轻人身上,只见林峭坐在沙发一角,比起周寻芳和贺冰的哀恸,他似乎太过于平静了,除了被警察问询的时间之外都一言不发,手里握着一杯热水却没有喝,任凭氤氲的热气将他的脸笼罩得有些模糊。
他身上的毛毯已经换成了军装外套,但是瞿平戎的衣服太大了,林峭整个人窝在里面,更显得清瘦不堪,然而这并不影响他那令人过目不忘的容貌,良辅刚刚就注意到这个年轻人和他的父亲并不相像,他的眉浓而秀长,眉尾下压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不显得过分柔和也不会太过锋利,眼眸乌黑眼尾略长,仿佛毛笔淡扫而过,唯有鼻梁挺直,中和了秀美的五官。
他似乎身体不太好,形状优美的嘴唇颜色很淡,皮肤过分的白,尤其刚刚经历了shā • rén现场,越发面孔雪白眸如点漆,简直像是个玉雕成的人。
此时林峭抱着被子双眼向下,长长的睫毛若有所思地垂落,伴随着眨眼的动作时而轻轻颤动一下,不知为何让他想起刚刚那只蝴蝶的翅膀,如果还活着的话,扇动起来大抵也是这个样子。
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林峭抬眼向他看了过来,眼底平静无波,良辅不知为何从心底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走过去点了下头:“林先生请节哀,如果方便的话,希望在场的大家能够和我们回警局做一趟笔录。”
林峭没有说什么,他身边的瞿平戎眉头一皱,给了简单的两个字:“不行。”
“我夫人身体不好,受了惊吓,我要带他回去。”
良辅居高临下地看着瞿平戎,后者半抱着林峭和他对视,丝毫不落下风,只听良辅声音冷冷:“上校,我很尊重您为联盟付出的一切,但是也希望您能够理解我们办案同样是为了维护联盟的秩序,保护每一个联盟人民的安全。”
“所以,希望您配合我们的工作,毕竟这里不是军区。”
却见瞿平戎挑眉:“是么?”
他的话音刚落,良辅的手机便响了起来,竟然是他们局长打来的,良辅走到一边接了,没多大会儿回来,脸色有些难看,冲身边的助手一点头:“准备现场笔录设备,就在这里问。”
警员虽然有些惊讶,但也立刻答应去了。
这没有办法,因为瞿平戎的身份太特殊了,他不仅是联盟五大司令之一瞿连铮的独子,本身也战功赫赫,半年前还在西南军区餐风饮露,二十七岁就是上校级别的军官,哪怕他们厅长在这也不敢轻举妄动,何况林峭本身就是国研院的高级研究人员,肩负了不知多少国家级机密信息,确实十分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