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谆谆没有沉思太久。
不论南宫导和黎不辞之间到底有何关联,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待她从此地离开之后,再将他召过来仔细研究便是了。
这般想着,她又看向屋子里面面相觑的两人。
纵使黎殊移开了剑,看着不辞的目光仍是警惕不善。
方才黎殊刚睡醒,脑子还未转过弯来。如今仔细想一想,这院子左右都设下了结界,旁人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躺在榻上的少年若不是不辞,又还能是谁。
她的视线在少年脸上打量了片刻,想不到他竟是长得如此之快。一化形便是三岁稚童,过了一夜就成了五六岁的模样,而今日直接长成了十三四岁的模样。
若是按照这个进度长下去,他岂不是过不了三四日,就要变成耋耄之年的白须老人了?
不辞唤了一声:“师父……”
黎殊回过神,看着不辞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被身形撑破的白衣裳,不知想到了什么,视线忽然下移,落在了那片缝得歪歪扭扭的开裆裤上。
黎殊:“……”
早知道不辞长得这么快,她昨日是绝对不会给他缝什么开裆裤的。
向来清冷的面庞上,难得浮现出淡淡的薄晕。她神情不自然地别开目光,从储物戒中又取了一套白衣出来,丢在他身上:“把你身上的……”
黎殊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他身上被撑得破烂的白布条子,抿了抿唇:“身上的衣裳褪下来,换上这套新的白衣。”
“哦。”不辞乖乖应了一声,接过她递来的白衣,便开始脱身上的烂布条。
黎殊怔了一下,大抵是没想到他会直接当着她的面褪衣裳,她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直至她走出房门,神色犹在恍惚着。
这样下去可不行,虽然不辞的心性还像是个懵懂的小孩子,可他的外表已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
他现在还完全没有男女之别的概念,以至于他不觉得在她面前赤身有什么不对,更意识不到他不应该半夜一声不吭爬到她榻上来。
黎殊正沉思着,要如何教会不辞男女之间的避讳,便听见不辞在屋里又唤了一声:“师父。”
她回过神,问道:“穿好了吗?”
不辞低低的嗓音从屋内传来:“师父……不辞,不会穿。”他说话像挤牙膏般,两三个字一起往外蹦。
黎殊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犹豫了一瞬,朝着屋内走去。
不辞没有骗她。
他是真的不会穿。
黎殊昨日帮他穿过一次衣裳,他便学着黎殊的样子,像模像样往身上套去。
但是由于她今日给他的白衣没有开档,所以他找不准白衣上的各个窟窿应该哪一面朝下。
当黎殊看到那被他拧巴得乱七八糟的白衣,她默了一瞬,禁不住叹了口气。
“下来。”她将他从床榻上拽了下来,抖了抖那皱褶的白衣,目不斜视地教他穿着衣裳,“这个是袖子,左手伸进左袖子,右手伸进右袖子……”
总之院子里就他们两人,黎殊只教他如何穿了外袍,却没有教他穿亵衣——亵衣这般的贴身衣物太过私密,她不好将自己的拿给不辞穿。
裤子自然也是要穿的。
黎殊站在不辞身侧,让不辞抬起一条腿来,将他细削光滑的左腿套进了裤腿里:“你已经长大了,以后便要这样穿衣裳……”
她总要弯下腰,才能将不辞的腿套进去,但一弯腰,便会看到白绡衣袍下若隐若现的物什。
黎殊自出生以来,就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尴尬的时刻,她尽可能低下头,让自己的视线不接触到不辞。
时间似乎被拉得极慢,简直是度日如年——至少她是这样认为。
黎殊屏住呼吸,凝心静神,用着一张冷冰冰的面容意图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便如此度过了难捱的穿衣教学时间。
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解脱的时候,那一口气还未吐出来,又听到不辞道:“师父,把尿。”
黎殊:“……”
大抵尴尬到了极致,连吸进去的空气都是尴尬的。
她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不辞,你已经长大了,你要学会自己大小便。”
这是黎殊第二遍告诉他“你已经长大了”,不辞歪着头,一黑一红的眼瞳中写满了不解:“什么叫长大?”
黎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含糊道:“就是长高了。”
不辞点头:“我长大了。”
她不欲在这上面纠缠太久,正准备拉着不辞去茅房解决,扯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她才发现他还赤着脚。
前两日不辞年龄小,不是在板凳上坐着,便是赤着脚丫在院子里摇摇晃晃的走,许是他年龄太小,她看着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现在不辞一长大,再光着满院子脚乱走,便觉得有些怪了。
黎殊扫了一眼他的脚,少年的脚踝精致纤细,尽管他的脚掌看着骨骼匀称,颇为秀气,若是穿她的鞋子还是小了。
她想了想,将储物镯里那双收了许久,还未来得及送给花危的踏云靴拿了出来。
黎殊和花危是同一天出生,刚巧花悲的父辈又与黎家家主是旧友,便趁着玩笑话将两个人的姻缘定了下来。
这双踏云靴乃是狸鲛织造,不论是材质还是做工都是极为珍贵之物,她本是准备等到生辰那日,送给花危作为诞辰礼。
如今想来,怕是也用不上了。
看着不辞脚底的尘色,黎殊先带他去了小解。待他解决完生理问题,她从压水井压了一桶水出来,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下。
不辞的脚掌清瘦有力,线条利索,但脚指甲却像是野兽的爪子般锋利,又长又尖。
她先教他如何清洗干净双脚,将他的脚掌放进水桶里时,他似是被清晨的井水冰得颤了颤。
黎殊问:“很凉吗?”
不辞看着她:“凉是什么?”
她想了想,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放进了水桶:“一年分为春夏秋冬,春寒夏炎,秋凉冬冷。现在正值秋日,气候微寒,你若是触摸到了什么冰冷的东西,便如同此时,温度低的触感就叫做凉。”
黎殊又补充了一句:“反之,若是烈日炎炎,感觉到温度很高,口干舌燥,那就是热。”
不辞点点头:“不凉。”
“现在我正在教你怎么洗脚,你要看仔细了。”黎殊松开他的手腕,纤细的指覆在他的脚背上,用着不轻不重的力度搓着白皙的皮肤,“拿手去搓,将皮肤表面的灰尘搓干净,再用清水去冲洗。”
不辞原本还在认真地看着,学着。直至她握住了他的足底,微微抬起,指尖还未刚刚搭在他足心上,他便下意识地往回抽了抽脚,蜷着脚趾,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黎殊怔了一下,才知道他怕痒。
她松开手:“你自己洗,洗好了叫我。”
不辞应了声,有模有样学着她,将本就白皙的双脚洗得干干净净。
黎殊进屋里拿了趟剪子,回来时他已经将洗脚水倒掉,又自己打了一桶井水,正弯着腰用修长削痩的手指撩拨桶里的清水。
此时金乌悬在头顶,木桶里映着阳光照耀下来的水波,清透的水面上浮动着碎金子一样的光影,明明灭灭,虚幻晃动着。
有那么一瞬,黎殊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恍惚。她又忍不住生出了那个想法——不辞真的是上古魔种吗?
她只短暂地怔了怔,很快就回过神。
“井水寒,莫要贪玩。”黎殊将他嬉水的手掌捞了出来,奇怪的是,他的手泡在井水里那么久,竟是一点都不发凉,掌心还滚烫滚烫的。
她握住他的手掌,四指垫在他掌心下,以拇指指腹固定住他的手背:“别动,我给你剪指甲。”
不辞的手指甲和脚指甲一样,明明手足是正常人的模样,指甲却好似豺狼虎豹的爪子,尖长勾人。
黎殊坐在他对面的小板凳上,神色仔细地修剪着他的每一根手指指甲,许是怕一下剪的太短他不适应,便给他贴着指甲的游离线往上留出了一小部分。
剪完了一双手,她又握住了他的足尖,小心翼翼将脚指甲也剪好,便从储物戒中取出了原本要送给花危的踏云靴。
不辞现在穿着还有些显大,双足在靴子里晃晃荡荡,但他的脚型应该是还要再长的,想必明后日穿着就刚好了。
“师父。”他摸着肚子,那异色的双瞳望着他,“不辞饿。”
“我教你生火做饭。”黎殊这样说着,却不禁有些心虚。
在天山上,虽然花悲和蔼风才是师祖的亲传弟子,但因为她的剑术精湛,五岳六洲无人可敌,每每操练弟子时都是她亲自号令。
她能管教天山千余名剑修弟子,却控制不了灶火大小和饭菜的咸淡口味,恨不得将厨房都烧掉。
黎殊走到菜地里摘了些麦子、青菜和红辣椒,那是她前一天晚上种的,有灵露滋润只一夜时间就长成了熟作物。
她让不辞将麦子洗干净后,放在厨房门口的磨盘里研磨成粉。而后凭着记忆中的感觉,教着不辞怎么和面。
说是教,倒不如说是两个人一起摸索。
黎殊只见人这样做过,但她还是第一次上手操作,和面的手法还不如不辞。
她原本还准备放在盆里等着面团回暖,慢慢自然发酵。也不知是不是不辞的掌心太温暖,湿黏的面团边揉边发酵着,不多时就已经发酵出了形状。
黎殊觉得不辞在这方面还是很有天赋,她又指使着他将火生上,自己则将面团擀成薄薄的面皮,准备切成细长的面条煮面吃。
她想象中的煮面很简单,只要等水烧沸腾,将面条丢进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