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花悲没有再出现在私牢的密室中。但李江为了讨好花悲,每日都变着花样,在黎不辞身上添些新的伤口。
黎不辞已经完全没有人样了。
他如瀑般浓墨的青丝被李江用铁夹子,硬生生的绞断。玉白的脸庞被刀子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纵横交错,宛若血蜈蚣在爬。
这还不够。
每当黎不辞身前的烫伤有恢复的预兆时,李江就要用手指揭开血痂,一遍遍撕裂旧伤,看着凹凸不平的皮肤流出血脓,生出蛆虫。
他的伤口已经开始发臭。
可黎不辞早已经疼到麻木了,他便用那只漆黑的眼眸,遥遥望着昏暗无光的房梁。
黎不辞双耳都被灌了烧沸的丹砂,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像是与外界隔着一堵坚.硬的墙。
他的眼里失去光亮,目光近乎呆滞。
只有在李江靠近他,折磨他时,他才会看向李江,稍稍做出些反应。
当疼痛已经变成一种习惯,黎不辞反而觉得无聊起来。他看着李江一张一合的唇瓣,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却依稀能通过口型,辨认出李江在说什么。
“听说花危再过两日要成亲了……怎么在这个档口和她成亲?”
李江捏着鼻子,神色厌恶地瞥了一眼黎不辞身前的蛆虫,别过头与身旁的师弟说着话:“虽然两人从小便定下婚约,可如今她名声都臭了,掌门也不拦一拦花危……”
花危……
黎不辞用迟钝僵硬的脑子搜索起这个名字,顿了许久才慢慢想起来,花危就是那个敲响铁门的不速之客。
那一日花危寻来时,黎殊让黎不辞进了屋,但黎不辞心中好奇来人是谁,便趴在堂屋的房门处偷听了一会儿。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低到黎不辞几乎听不清楚,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什么“魔种”“谣言”。
黎不辞讨厌极了花危这个人。
那日在首饰铺后院里,花危一直在冤枉他,不断用着难听刺耳的话羞辱他,还骂他是魔物。
黎殊曾告诉过黎不辞,魔便是坏人。
可他明明不是坏人。
李江又从墙壁上的刑具中取来了铁夹子,他大抵是想要折磨黎不辞,但看到黎不辞身上的血脓和蛆虫,他便隐隐有些犯恶心。
他撇了撇嘴,朝着一旁的白衣弟子招手:“你过来,用夹子将血痂都撕下来。”
这些日子都是李江动的手,另外两个弟子不过是帮忙打打下手,至多就是按住黎不辞,以免他乱挣扎。
此时李江开了口,那被叫住的白衣弟子,脸上不禁显出为难之色,他不敢违背李江的话,硬着头皮走到黎不辞身旁,只看了一眼黎不辞身上的伤口,便险些要吐出来了。
“你怕什么?”见白衣弟子唯唯诺诺的样子,李江不由嗤了一声,“这魔物脖子上戴着拴魂链,要不然你以为他都变成这样了,怎么还不挣扎。”
“拴魂链可是黄泉之物,便是冥府中最难缠的妖魔鬼怪被拴上了拴魂链,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李江将铁夹子扔给白衣弟子,不紧不慢道,“你放心动手,他绝不会反抗就是了。”
白衣弟子拿着铁夹子的手不住颤着,他神色略显勉强地绷住嘴,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拿着铁夹子夹住了黎不辞身前的一块血痂。
而后猛地一扯,便看到那块微微凸起,已经止住血的皮肤,再次渗出大片大片的血来。
黎不辞果然没有挣扎。
甚至连喊叫都没有,似乎已经习惯了被如此对待。
尽管如此,白衣弟子还是胆战心惊,他尽可能移开自己的视线,听见李江走到一边去还在吐槽花危不顾天山的颜面,他应付似的道了一句:“师兄说得虽是不错,只是黎殊出身东衡黎家,又是嫡系的血脉。若是花危师兄在此时悔婚,黎家和天山的关系怕是要闹僵了。”
黎不辞本就在看着白衣弟子说话,他从白衣弟子口型中隐约辨出了“黎殊”一字,原本呆滞的目光渐渐回了神。
他死死盯着白衣弟子的嘴。
“师兄也不必忧心,黎殊就算嫁给了花危师兄,两人若是婚后不合,花危师兄也可以随时休了她……”
黎殊,嫁给花危?
黎不辞晃了晃神,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黎殊之前分明说过,只有情投意合的有情人,他们才会定亲,成亲。
黎殊与花危……情投意合吗?
那他算什么?
花危将他害成这样,黎殊口口声声说着相信他,要为他找到证据,证明他的清白……可他在这暗无天日的私牢里生不如死的时候,黎殊却要跟花危成亲了……
白衣弟子的嘴巴还在张张合合说着什么,然而黎不辞的目光已是失去焦距,他再也看不清楚白衣弟子在说什么,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尾滚落下来,犹如断了线的珠子。
他炽焰般的红眸睁不开了,连着眼珠被烧沸的丹砂覆盖住;他的唇齿间空荡荡,唇瓣被割的只剩下半片,口腔内灌满了浓重的血腥味;他的耳朵里筑了一堵墙,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绝。
他的手脚被铁钉贯穿,骨头被铁锤砸成齑粉,火辣辣疼着;他的胸腔血肉模糊,凹凸不平,布满了黏稠的脓水和爬行蠕动的蛆虫……
纵使如此,黎不辞还活着。
因为他坚信,黎殊会来救他,他可以等到她。
但在这一刻,黎不辞才知道,他永远等不到黎殊了,她要和花危成亲了。
胸腔内的愤怒像是一把燎原的火,从他的心口朝着四肢百骸蔓延。黎不辞再也抑制不住多日承受的痛苦,他阖上眼,又睁开眼,只听见‘噗嗤’一声响,被铁钉贯穿的手足从刑椅上猛地拔了起来。
白衣弟子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已是被黎不辞攥住了脖子。他慢慢从刑椅上坐起,掐住脖子的手掌不断收紧,他一用力,那掌心上的窟窿便哗啦啦溢出黏稠的血。
可黎不辞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点点收拢五指。他听不见白衣弟子倒气的声音,但可以看到白衣弟子青紫涨红的脸庞。
李江和另外一名白衣弟子看着这一幕,已是吓得呆住了。他们下意识朝着刑室外跑去,身形刚动,便听见墙壁上传来重重一声巨响。
那白衣弟子还剩下一口气,被黎不辞随手丢了出去,砸在了墙面上,叮叮哐哐,撞倒了一墙的刑具。
倒是没死,但那撕心裂肺的咳声令李江脊背发毛,浑身都彻骨寒着。
李江朝着门口逃去,就在他将要迈出刑室大门的那一刹,他后衣领子被一只血淋淋的手掌攥住,慢慢提了起来。
他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记了。
黎不辞提着李江,将他摔在了刑椅上。那密密麻麻的铁钉如钢针般刺进他的身体,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刺耳的痛呼。
“别杀我,别杀我……”李江浑身抽搐着,白衣上浸出一片淡黄色的液体,竟是在恐惧和疼痛之间,被吓得尿了裤子。
他明明捶碎了黎不辞的手骨和脚骨,黎不辞怎么还能站得起来,如此灵活地扭动手腕?
而且黎不辞脖子可是带了拴魂链,那拴魂链上附着着上古咒术,被戴上拴魂链的妖魔鬼怪便会失去魔气和攻击力,任由旁人宰割。
黎不辞被折磨了十几日都没有挣扎反抗过,为什么此时此刻却像是发了癫一般?
李江忍不住往黎不辞颈上的拴魂链上看去,黎不辞似是察觉到了李江的视线,他伸出被血染得通红的手掌,轻轻一拽,便将那拴魂链扯断了。
这般简单而轻易,便仿佛那条链子不是黄泉法器拴魂链,而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线头子。
黎不辞将拴魂链扔了出去,手掌覆在李江的腿上,向下一按,便听见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铁钉贯穿了李江的腿,那剧痛令他浑身抽搐,涕泪横流。可黎不辞并不准备这样简单了事,又顺手将李江的双手也按进了铁钉里。
直至李江被硬生生疼晕了过去,黎不辞才转过头,一步一步,踩着血脚印,朝着刑室外走去。
还有一个同伙的白衣弟子跑了。
但黎不辞并不准备去追,他要去找黎殊。
他走出去没多远,又折返了回去,用那一只黑眸在刑室里寻了片刻,找到了被随手扔在角落里的踏云靴。
那是黎殊送给黎不辞的鞋。
黎不辞擦了擦脚上的血,似乎是想将踏云靴穿上,可血却越擦越多,他只好将踏云靴夹在了臂弯中,宝贝一般的抱着,赤脚离开了。
黎谆谆看着黎不辞渐远的身影,又看了一眼刑室中苟延残喘的两人。
大抵是到了此时,黎不辞还心存希望。对着那将他折磨至此的李江,他也没有下死手,只怕黎殊知道了会生气。
黎不辞从未去过无妄城以外的地方,天山的私牢便建在山上的禁地中,他踏出了私牢,身后的地面上淌了一路的血。
看着四下陌生的荒郊野地,他眸中显出一丝迷茫。可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循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淡淡气息向前走去。
黎不辞的五感极为灵敏,但他现在眼睛瞎了一只,耳朵全聋了,舌头也没了,其他感官被封闭住,相对的嗅觉便会变得更为敏锐。
他可以闻到黎殊身上的气息。
黎不辞的步伐越走越慢,身体的疼痛令他喘气都困难,他的手脚都在淌血,可以清晰感受到身前腐烂的皮肉中,蛆虫在蠕动的感觉。
纵使如此,他还是拖着破烂不堪的身躯,一步步朝着黎殊的方向靠近。
黎不辞不知到底走了多久,他嗅到黎殊的气息近了,小心地避开人群,犹如什么阴暗的生物般躲在角落里,蜷缩着身体。
直至四下无人时,他才敢起身继续慢慢地向前走着。
而后他便寻到了黎殊的寝院外。
黎不辞倏而顿住脚步,垂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脏污不堪,令人作呕的身体。
尽管他还未踏进院子里,尽管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他却能感应到,黎殊就在院中。
越是靠得近了,他便越是胆怯起来。
黎不辞将踏云靴抱得紧了紧,迟疑着,弯下腰拍了拍脚上的血泥,撕下两片衣袖捆在脚上,小心翼翼地穿起了踏云靴。
他穿好鞋,在院子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往院子里走了进去。
黎不辞只走了两步,一抬眼就看到了半敞着的寝室中,那站在屋檐下与人说话的黎殊。
她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衣裙。
那是黎不辞未曾见过的模样,鲜妍似火的嫁衣逶迤拖地,纤腰□□被藏于大红色广绫袖衫下,身前霞帔上嵌着百颗南海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