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无法拒绝楚涟所提出的要求。
因为“它”想要见楚涟。
“我愿意见‘它’,但是‘它’必须响应我,”楚涟告诉门后的声?音,“我真的希望下回你能礼貌一点?,不是光敲门就叫做礼貌,你说对吗,林真惠?”
门后再度归于沉寂。楚涟缓缓松开?门把手,这时她发现自己的手心全都是冷汗。她慢慢挪到一旁的墙边,让肩膀靠着墙壁支撑住身体的重量。她为什么那么笃定门外?就是林真惠?她为什么那么笃定“它”不会拒绝她?楚涟说不上来,她就是那样确信,说不定她挺有当狂信徒的特质,如果“它”愿意让自己拥有狂信徒的话。而且,楚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如此心平气和地和“它”交流。
楚涟想起?自己上学的时候,有一次周一升旗的时候要代表班级在全校师生面前演讲,她上台之?前一直很紧张,当她站在麦克风前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但是她还是口齿清晰连贯地念完了演讲稿,从容地下台。那时她就像踩在云朵上一样,腿是软的,一直到从主席台上下来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别人夸赞“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慌”,她只能回以勉强一笑。
就像现在。
还没等楚涟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咣的一声?,门猛地开?了,一股狂风从走廊之?中卷了进来,把楚涟的头发和衣襟全都吹了起?来。楚涟抬起?手臂挡住眼睛,等放下手臂的时候……不,不对劲。
她好像没有手臂,更确切地说,从一开?始,楚涟就没有理?解过什么是手臂。她的身体不复存在,她是在宇宙真空之?中漂浮的物质的本质,是原子和电子,或者?是并?非物质定义的夸克和轻子。但她又是个庞然大物,是旋涡状的星云,是那颗天体,是明亮的恒星,吸引无数的行星围着她公转。
没有人类的存在。只剩下宇宙的第一推动力,以大爆炸奇点?作为开?端。
宇宙本是如此。死寂的真空,暴烈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大爆炸,物质的密度又密到稀,一切只剩下时间。楚涟时而觉得自己在以光速前行,时而觉得自己凝固在半空,眼前一片漆黑,但她明白了,也理?解了。愚昧取代了理?智,混沌胜过了精妙。
弄乱了。时间弄乱了。“它”来了。
那是死者?的世界。当然,更准确地说法是生者?和逝者?共享这个世界,只是生者?无法理?解,所以想当然地将它划分给另一个世界。凡是见过那个世界的人,都会将自己的时间和自己的理?智永远留在那个世界,对于人类而言,宇宙中用以计时的时间单位是多么庞大,所以大多数人在看到那个世界之?后,都不会活太长时间。失去了理?智,疯狂之?下,也只会缩短他们的生命。
楚涟的目光在黑暗的真空之?中搜索,她想要找到地球,找到那些她所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时间。曾经有人和她一样,在宇宙中穿梭,试图理?解根本无法理?解的事物。她们是叶梨卿,是顾澄,也许还包括林真惠和穆睦——如果她俩不是一个人的话,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人,不过此时楚涟对寻找同类并?不感兴趣,一粒灰尘为什么执着于寻找宇宙中的另一粒灰尘?可是她偏偏就和叶梨卿遇见了。
在这样永恒的一秒,也许是一千年,楚涟想到了很多,她回忆了她那短暂的童年和少年,然后试图去想清楚她和生命中每一个过客的感情。叶梨卿……还有林雨菱。可是她为什么要想清楚这些?她的灵魂已?经永远孤独地在空虚之?中游弋了,而且那是她的选择。
楚涟的内心陡然生出一些恐慌,她该不会永远就这样在虚空之?中遨游吧?
随着这个念头产生,楚涟发现自己又站在了踏实的土地上,现在她既不是夸克也不是星云,她就是她,甚至可以举起?手臂,用袖子擦擦额头的冷汗。
门还好好地关着,门后寂然无声?,楚涟相信林真惠已?经离开?了。
这时,楚涟感觉自己有点?虚脱,好像刚刚完成了一场马拉松。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她在门前大概站了一分钟,也许还不到一分钟。
她回到厨房里,继续刷刚才没有刷干净的碗碟,时而心不在焉地看一眼窗外?偶尔绽开?的烟花。天气不好,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但放鞭炮的人却一点?都不少。那些烟火一点?都不惧怕雪花,只是当所有的火光都熄灭之?后,白雪仍然不断飘洒着。
叶梨卿大概是在二十?分钟后回来的,那时已?经快九点?了。楚涟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胡思?乱想,一会儿在想相对论?,一会儿又在想佛教的三?摩地。叶梨卿用钥匙打开?门,解开?脖子上的围巾,她的一只手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几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