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走?”闻军问年轻人,“前几天不还着急回去守着媳妇吗?”
“我倒是想走,不过我来这工地为啥?不就是想多赚几个钱回去养媳妇吗?一天一百多块呢,我舍不得早走。”
“你这小子看着混,倒是个靠谱的。”闻军用毛巾扫扫身上的灰尘,似不经意的说道,“工地上现在也没什么活了,我晚上买几箱啤酒,大家乐呵乐呵。”
年轻人眼睛瞬间一亮,闻军以为他贪酒,将黑乎乎的毛巾搭在年轻人的肩头:“晚上你多喝点。”
“那敢情好!”年轻人不疾不徐地亮出笑容,“闻大哥豪气!”
工地上的工人大多贪酒,干了一天力气活后有酒解乏最是舒坦,何况有人请客。热热闹闹的喝了半晚,连打更人都醉得深重,躺在硬板床上鼾声震天。
白日便是阴天,入了夜云层压得更低,北方六月初的雨一般被称之为喜雨,浇灌庄稼滋润土地,润物细无声。可如今看这蓄势待发的天色,这头场雨怕是不会细而无声。
年轻人酒量差,最先醉倒的便是他,趴在铺上垂着手臂,嘴里迷蒙的一声一声的叫着“媳妇”。
满屋子的人,只有三个人还站着,闻军和另外两名工地上力工,这二人样貌平凡,皆是不惑之年。
吱呀,门被推开了,一个姿色平庸的中年女性探进一个头来,她扫视了一圈工棚,见无人清醒,便催促到:“快点动手吧,要下雨了。”
妇人是工地上做饭的帮工,与站在闻军身边的高个男人同属一个户口本的关系。女人口中“雨”字一出,几人身上均是一凛,六年前的那个夜晚,落雨前也如今日一样穹顶低沉、四野深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鼾声震天中,几个人悄悄退出了工棚,门被轻轻的关上,脚步声越来越远。此时,那个醉得最深、睡得最早的年轻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唇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轻轻吐出一句:“要收工了。”
第51章起人桩
已近午夜,雨依旧未至,翻滚的黑云低沉,像是举手便可触及一般。
风里已经有了湿意,仲清斌从工棚的墙角摸了一把破伞,他用手掌敲了敲太阳穴,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破酒,还挺上头。”
推门而出,稠密的夜色压了过来。他在原地环顾四周,东南西北在漆黑的夜中并无哪处显得特别一些。
蓦地,挖掘机发动的声音远远的传来,男人猛地转身对上那处暗影浮动的鬼蜮。
“好戏开场了。”修长的手指轻松的编辑了信息,轻轻一点发了出去。
广袤的废墟上,竖叉叉站着几个人。一只手机的照明灯开着,光线在针脚密实的夜幕中只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在那,我们做得标记在那。”高个子男人指着几块红砖说道。
帮厨的女人脾气差、性子急,她用胳臂在空中挥舞,向坐在挖掘机上的闻军喊道:“就那里,快挖吧。”
“你小点声!”高个子男人腿一软,吓得几近半蹲,身高一下子与矮小的女人无异。连带着手机乱晃,光线从女人略显狰狞的面上划过,犹如森森厉鬼。
“真他妈废物!那些人现在睡得像死狗一样,怕什么怕?”
“不是怕那些人”男人哆哆嗦嗦的回道。
“怕他?”女人指着红砖压着的区域,“他都死多少年了?恨不得骨头渣子都烂了!”
“去去去,把塑料布铺好,一会挖开了找到骨头,好包起来。”女人厉声指挥。
啪,挖掘机开了前车灯,光源扩散,远远看着像在纯黑的画布上抹了一笔橙黄色的颜料。
一个身影被扩张的光线包裹进来,男人站在红砖的旁边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
高个子男人拿着塑料布靠近女人,觑着那个男人低语:“董四看什么呢?他真的不怕?当年可是他物色的那个会计。”
女人轻嗤了一声:“这里就你是个废物。”她顺着男人的目光看了过去,低声喃喃,“他可是个狠角色,比他哥董建新的心还要黑。”
挖掘机已经动了起来,钢筋铁骨插入乱石瓦砾,又撬动地下的土层,钩斗中一次又一次装满土石,如同满载着令人作呕的罪恶。
雨滴终于落了下来,今年的第一场雨由缓而急,漫天遍野如同唱着一曲悲歌。
雨水带起了土石的腥气,像是尸体腐烂的恶臭盈漫开来。高个子将塑料布披在自己和女人身上,不知因冷雨还是诡异的气氛,他打了一个哆嗦,颤抖的自语:“打人桩的时候也下雨,起人桩的时候也下雨,这是不是有什么说道啊?”
“闭嘴!”女人呵斥,“去给董四送一块塑料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