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纵然还有一百桩事没有理清,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了。
芳卿当机立断:“我这便离开,你就当今夜没有见过我。”
“好。你千万小心。”
蔺征也没有费时嘱咐,迅速与她道别后就退回殿内,寻找别的出口。
芳卿迎着风没入夜色之中,手上的宫灯摇摇晃晃,但人却比来时更清醒。
人人都看见了她走出重华殿,到时候只要随便有个人说她在宫禁之中私会蔺征,她就坐实了秽乱宫廷、勾结近臣的罪名。
世上根本没有清者自清,无中生有的脏水泼上了就洗不干净。
芳卿这次遭人弹劾已经顿悟,诬告构陷不过是别人的嘴巴一张一合那样轻而易举。但要证明从未发生过的事何其难,被污蔑的人纵使身上长了一万张嘴,也难以自证清白。
她得找证据。
芙蓉池上波光粼粼,皓月千里,静影沉璧。游廊宫墙上倒映着月光水色,芳卿就穿梭其中,衣袂飘飘,落下了曼妙的仕女的影子。
清幽静美的宫廷景色笼罩着杀伐戾气,芳卿提着灯疾走,思绪快速翻飞。此时此刻,她想的竟然不是怎么办,而是自己二十多年的前半生。
从幼时经历的战乱开始,到拜官接印、披上四品女官霞帔结束,这些画面一一从面前掠过。
直到又一阵阴风从水面上吹过来,芳卿才看清眼前只有沉默又静美的雕梁画栋。
她忽然停下脚步,前方猝不及防被一锦衣青年阻住了去路。
他扶着廊柱,一副醉了酒的模样。明月清晖照在他脸上,芳卿只是匆匆一瞥,就瞥见一个英挺俊逸的年轻男子。
因为喝醉了酒,那一双剑眉星目略显迷离。不过他没有看见她,而是大步朝着水边走。
说是年轻,也就弱冠之龄。他一袭鹦鹉绿的缂丝锦袍,腰间蹀躞缀满琳琅金玉,满身的行头绝非一般贵戚可比。
芳卿见他与皇后有三分相似,就知道他是坊间趋之若鹜的连家二公子,连决。
她驻足宫檐下,端看了半晌。
大燕朝如今的男子,比他英俊貌美的没有他身份尊贵,比他身份尊贵的原就没有几个,还又没有他年轻潇洒。
芳卿在官场浸淫多年,深知男人喝醉了酒就没有好看的,个个面红耳赤,不堪入目。偏偏连决的模样如书中所写那般,玉山倾倒,见之忘俗。
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她心思一动,暗道果然是公子王孙,天潢贵胄。
据闻,燕京的女子都为连决折服,而他既不是多情薄幸,也不是眼高于顶。他看上去谁都不爱,洁身自好,片叶不沾身,却又好像跟谁都是发乎情,止乎礼。
若即若离,风流得可怕。
须臾,连决已经像阵风似的掠过,冲到了池边大吐。绿色的袍子像片春天的叶子,让水色照得光润温柔。
芳卿的脚下重新一动,毅然抬步跟了上去。
皇后的弟弟,名传天下的翩翩公子,还有什么比他更完美的“证据”。今夜与他在一处,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