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揣着这些疑问,根本无法安眠。想不通的事一桩接一桩,脑中浮现了一个疑问,试图解答它时,却需要先解答更多的疑问。
譬如,舒荣的死又与此事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刚刚自缢,这诏书就自己冒了出来。
芳卿将诏书小心叠放好,转身看向书架。她打开暗格,又关上;找了几把锁;又思索着是否应该重新装裱,藏在字画之间。
……
最终,芳卿趁夜深人静时来到庭院,将锁着遗诏的铁盒埋在了紫藤花架下,暂时让这个秘密重回地底。
再细弱的声音在夜深人静时都响亮得刺耳。
芳卿为了不发出一点声音,一个人在漆黑又萧索的凛冬夜里忙活了许久。挖土声咔嚓咔嚓,就像名为忧惧的怪兽啃食着精神的声音。
溟濛中的下弦月向西偏移了一些,芳卿才缓缓将最后一点土掩好,又在上层铺了一些干砂。勉强做出没有人动过的痕迹。
她扶着墙站起来,早已蹲得腿僵了。此时正值隆冬,冰天雪窖,夏夜里像雪花堆似的紫藤早已只有光秃秃的枝干。冬夜实在没有幻梦的画境。
芳卿回到房中,抱着暖炉坐了一会儿,喝了两壶热茶才缓过来。她又是一夜没睡,可今晚却没有箫声响起。
连决一连好几日都不见人影。
自他们相识以来,两人还是头一次撇得这么干净的。芳卿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她还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每次都是他在恰到好处的时机,恰到好处地出现。
宫中人多眼杂,不是个合适说话的地方。但芳卿这几日进出官署,都曾留意着一路上经过的侍卫。她也为了公事,去过禁军值房一次,仍旧毫无收获。
毕竟一个人若想回避另一个人,真是有千万种方法。她最清楚了。
芳卿为帮来棠递话,去了两趟永康府上。永康得知来棠归顺,自然大喜过望,当即吟了一句天下归心,最后一丝起兵的犹疑也没有了。越多人投靠,就越自信得道多助,天命所归。
对此,芳卿未置一词。下一步是确认禁军值守的安排,掌握哪队人马会在几时几刻经过哪道宫门。
来棠手下有十二队军卫,她们已商定好,待永康埋伏在殿中军的司钥长控制北门,就由来棠率领她的人突入燕宫,与永康在禁军内部布置的内应回合,彻底夺取禁军的控制权。
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杀了统领禁军的蔺征。同时切断宫城与京外的神机营的联系,防止内外夹击。驻守神机营的庆王生性温驯,拈轻怕重。只要蔺征一死,他就不敢响应。
……
芳卿作为永康的幕僚,除了出谋划策、为她引荐可用的人选,便是传递皇帝身边的消息。永康出于保密的考量,轻易不会让他们得知内应是谁。就像她来公主府一样,也是秘密。
她顶着夜幕离开公主府,森冷的街巷寂静无声。永康的婢女已经确认附近无人,才有条不紊地送芳卿上了轿子。
芳卿坐在轿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之前,她到公主府、御史台探查线索,出来总能碰见连决。那时候还怀疑过他跟踪自己,另有图谋,现在才知道她是真的想多了。
宫城里的殿中军也分羽林、虎贲、虎豹、神武等十二支军队,分别卫戍各个宫苑。芳卿尚不清楚永康买通了谁,但在查阅禁军现有的各队统领时,才知道皇帝悄无声息地变动了几队人选。
舒婧之铺开了一张宫城平面图,说:“这个月开始,巡警的时辰也做了变动。”
“自前朝开始,这些每隔几个月就会变动一次,倒没什么。”芳卿大事化小地说道。
舒婧之这些日子跟在她身边悉心奔走,大抵是认定了她清楚舒荣之死的内/幕,也相信她最近接触的人与事都与之相关。芳卿只让她去查了禁军的安排,别的还只字未提。
得知皇帝可能不是真命天子以后,她的心态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母子君臣,姊弟阋墙。他们做臣子的夹在中间,可谓看尽了天家的丑态。既然天意让她发现了那道遗诏,就不妨重头再盘算一遍。
看完殿中军的布防和巡更,芳卿看向现在的编制,意外地看见了霍行泽的名字。他现在已经被提拔为金吾前卫的副统领了,负责的是鸣鸾殿以南到延英殿以北的区域,其中也包括了椒房殿。
连决更不得了,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负责虎贲卫了。
可是,他从来没说过。
他们的关系慢慢亲昵了,但涉及自己和朝堂上的事,彼此却开始闭口不提了。
哪怕连决都要跟她谈婚论嫁了,他们也丝毫不提自己每天都做了什么。
芳卿是不能和他分享,而今天之前,她也没意识到,其实连决同样不曾对她分享过任何自己的日常琐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