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卿不能马上回答,连决便没有再给她机会。他已经等了足够久。
他的眼睛黯了黯,整晚的情潮亦如他眸中的光亮一样迅速退去。他果决地起了身,离开时和决意爱上她时一样迅速而坚定。
冷风忽而涌进暖和的绣楼,又乍然被雕门阻隔在外,彻底安静下来。
芳卿独自坐了一会儿,平静地理了理发鬓和衣襟,也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宴席上。连决要的,她还给不了,追上去只能说更多的谎话骗他。她已经不想骗他了。
今晚的夜宴直到深宵寂静时才结束,两人却未再有一次交集。芳卿原本还想试探着问问连决,冒这么大险夜探闻府意欲何为,结果也只得搁置。
宴罢时,闻府门前又是一阵车水马龙。连雪姬当真乘了芳卿的车,一路上与她谈笑着回去了,仿佛什么也不知情。
芳卿也从容应对着,虽然直到马车驶入自己府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下来的。
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她独自回到了空荡荡的房中,点了一整晚的安神香也没能睡着。
当天夜里,外面就传来了山鹤龄不堪受辱,在台狱中自尽的消息。
……
御史台突然又有的忙活了。
群臣又一次集体上折子,请求皇帝立储。但一群人主张立叶贤妃之子;一群人又借思慕先帝之故,主张应立还不存在的太女,以此侧面抨击皇帝种种政事不修,致使国库空虚,民穷财尽。
还有继续拿天有异象说事的,只道某地某地久旱是上天降罪君主之过,某地某地暴雨也是上天警示君主失德。应当祀天祭地,祈穀祈雨。
芳卿也看了一些地方官员上奏的折子,几乎无人为山鹤龄陈词。人死如灯灭,他死时还是戴罪之身,无人敢为他讨半个公道。
永康已经决定了兵变的日子,传唤了所有人过府一晤。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容许有人临阵退缩。偏偏越到最后关头,越有人挨不住忧惧,打了退堂鼓。
说白了,皇帝又不是他们来做,何苦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帮他人谋逆?过去许失败的多夺权逼宫都是还没兵戎相见,就是不战而败。究其原因,总是最后关头突然有人反水告密。
芳卿到公主府之前,首要任务就是确保所有人都会到场,不会临阵脱逃、给皇帝通风报信。永康自恃堂堂一国长公主,再礼贤下士也不可能纡尊降贵、亲自去请她的卒子,所以这事就落到了芳卿的身上。
她没料错,果然有人开始怕了。
司钥官说:“陛下突然更换了神武、金吾两卫指挥,郁大人当真不觉得此事有变?若换了旁人也就罢了,但新任神武卫将军的是国舅爷。之前您来找下官的时候,说神武卫是殿下的人,叫下官放心,下官才敢答应搏一搏。可这国舅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殿下的人啊……”
他的顾虑不少:“国舅爷就卫戍着九华门。殿下要从此门攻入,下官哪儿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拿回钥匙、将门锁打开。”
“张司钥,你知道我的内弟就在金吾卫,若有生变,我岂能不知?”芳卿笑得从容,“放心好了。殿下大业将成,其中必少不得张司钥出这份力。你若现在退出,岂不是要将手到擒来的gāo • guān厚禄让给他人?”
若他不干,也有的是人争这份从龙之功。机不可失,司钥官让她说得很是心动。
诱惑完了,还要警示一番。
“即便张司钥去向陛下揭发,也难逃合谋之罪。得与失之间,你可要考虑清楚。”芳卿细数着两方兵力,只道国之存亡在兵,“宫城禁卫统共只有三千。而殿下这里光来将军的城卫军就有五千,所有兵力相加,足有皇城两倍之多。”
司钥官先出了一头冷汗,又吃下一颗定心丸,已经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了。
“可国舅爷的神武卫……”
“至于国舅爷,”芳卿不疾不徐地说:“只需将他支开片刻,你趁机行事,时间足够了。”
司钥官纳罕她的笃定,想问如何支开、谁来支开、又有多少成算,但他也心知这不是他能管的事。于是,老老实实地跟着芳卿出了门,坐上前往公主府的马车。
他一步出家门,看见家门前立着一个女子,瞬间面如土色。
那女子穿着寻常的妇人衣裙,头上盘着云髻,峨眉朱唇,打眼一看只会以为是谁家夫人。可她腰间挂着明晃晃的宝剑,剑未出鞘,寒光就已足够慑人心胆。
司钥官这才明白,自己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如果他刚才没有答应芳卿去公主府,她就会让这位将军似的人物当场斩了自己。
芳卿待他坐上马车,才转头对来棠谢道:“委屈将军在此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