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斩教二老之一玉寒长老盗走《淬阳诀》,不知所终。”
天地间灰沙漫扬,龙走蛇飞。寒夜星光如洗,真气凝成巨风,地上的尸体成山,流血成河。朝剑门弟子包围斩教和小玉楼的十几人,斩教十几人死伤过半,还有一口气的寥寥无几;小玉楼的徒弟三人拼着命想救下他们师父,身上脸上全是剑痕。
这是一场虐杀。
金使跌倒在地,弟兄们还活着的他已经感觉不到,他的头颅贴着地,被朝剑门的曹云章踩在脚下。三方天地,罗象门、真阳派、药宗的掌教看过来,他们关注着朝剑门的动向,但对斩教高手们的受辱无动于衷。遍地死人,蒋声站在包围圈中,因对手的稀少而无处落手;圈外,谢微白脸而望,雁北程少主迷惘又厌恶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小玉楼那个糟老头站了出来,跌跌撞撞,一步步提着剑走向曹云章。
这就是小玉楼的秘密。
曹云章放过了脚下的金使,他一双精明寒目盯着这个走来的小老头。他白须上黏着污血,对小老头的走出来,曹云章冷笑:“玉寒长老,终于不装傻了?”
“老夫从未装过傻,”玉寒长老道,“你……老夫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十岁大。这么多年……”
他声音寥落,几分悲意。
曹云章:“是啊,这么多年……斩教仍然不灭!”
话一落,袖口大张,他凌空跃去,过电般速度极快,手里的剑直刺玉寒长老。玉寒长老沉着脸,迎剑而上。一时间,两个老头子周身被雪白清寒的剑气包裹。气流真气转动极快,刀剑光影看得人眼花缭乱,只见这两个老头子大打出手,围观者却看不出如这等层次的高手,到底是曹云章厉害还是玉寒长老厉害……
小玉楼三个徒弟懵懵地看着这一切。
师父只是师父,师父一直疯疯癫癫,进山门十几年,二十几年,从没想过师父有这般清醒的时候,从没想到自己这个无人理会的江湖小门派,会牵扯进正道和魔门的争斗中。
斩教的高手们已经全灭,三个徒弟扑出,勉力去探几个高手的呼吸。他们第一个奔向金使,一摸之下,觉得男人的心跳已经停了。一代高手,竟这般……空白了几个瞬间,三徒弟张宝宝虎目噙泪:“龙大哥……”
陶华脸脏兮兮的,剑撑着地勉力站起,身子挺得笔直,以防御姿势对着朝剑门曹云章和他们师父的打斗方向。她凛然不可侵,身形高挺不屈,站在最前方,尽力保护自己的师弟们。同时,她低声:“师父一旦不敌,我挡着,你们两个先逃。”
张宝宝:“师姊……”
喻辰没说话。
三个徒弟中,陶华是大师姊,性格强硬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发火,却拉扯着师父和师弟们,从不喊辛苦;程勿虽然是他们的小师弟,但是程勿也从来不跟他们一起习武,在三人心中,真正的小师弟,还是张宝宝这个糊涂蛋;而承上启下,二弟子喻辰,上有暴躁师姊,下有糊涂师弟,喻辰时常软弱,瞻前顾后,却是心思最细腻的那个。
心思最细腻的喻辰,在冷风中仰目看向天空。他看到漫天的星光,似海的松涛。松涛声如雨落,四面八方,只看到曹云章和师父从地上打到天上的身影。除此外,不见四大掌门中的其他三个奔来救援。
喻辰便明白了:三位掌门不来,说明在他们眼中,小玉楼的师父,不是曹云章的对手。
而事实上,再次落地,曹云章仙人之风,剑气围身,气势更加凌厉;玉寒长老却轻微的,向后退了一步。这退一步,陶华几人都明白了,眼眸缩起,急声:“师父……”
玉寒长老咳嗽一声:“走!”
话一落,他再次迎上曹云章。
他挡住曹云章,陶华三个人咬着牙关,重新掠入杀阵。曹云章功力一点点加强,不再试探后,他的剑气一道道劈在玉寒长老身上。玉寒长老本就一身破破烂烂,剑气加身,他身上很快多了许多伤痕,鲜血淋淋而出。曹云章势如猛龙,逼着他步步后退。
曹云章嘲讽道:“五十年了,当年你是我四大门派的手下败将,现在你还是!”
“枉你曾为魔教教主的入门弟子,不练《淬阳诀》,你不过是个失败者……”
玉寒长老沙哑着声音:“闭、闭嘴……!”
仇恨不加掩饰,敌人分外眼红。两人杀得戾气满满,玉寒长老弱于曹云章,但他喘气如牛,瞠出眼眶的目光被曹云章逼出来。眼前一段段过往浮现,他惨笑连连:“你们、你们害了我一辈子!”
他一剑刺出:“如果不是四大门派挑拨离间,我根本就不会叛出我教……”
曹云章反手一刺:“我师父死于你手中!”
身上剑伤再添三道,被打得闷哼后退,玉寒长老却不退反进,几乎是吼出声:“我被困囹圄,疯疯癫癫,五十年!”
曹云章冷笑:“哪有五十年?蒋沂南……蒋沂南那个小子,不是把你给救出来了么?怪你自己不争气,蒋沂南都把你从我手里抢救走了,你却还是疯着……他根本就白救了你。”
曹云章:“我最近才明白……夏杰出现,说了小玉楼。我才知道蒋沂南那小子在我手里耍了什么花招。嘿,他花了二十年时间藏起了小玉楼,想把你唤醒。我知道他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当年的那个疯丫头……”
“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候,原来蒋沂南和白凤初识,他就想放了你!”
一剑又一剑,剑剑劈开云雾,劈开那重重的被掩在岁月中的记忆……
言语如刀剑,摧得玉寒长老退步连连,意识恍惚。曹云章的话他半懂半不懂,他疯了很多年,好多事已经不明白。他只记得四大门派,记得自己的叛变,是被四大门派诱惑的……他鬼迷心窍,他错信了四大门派让他当斩教教主的说法,他叛了斩教,逃出落雁山……
玉寒长老似哭似笑:“嘿!”
他逃出落雁山,斩教要杀他,四大门派也要杀他。师父死了,师弟疯了……他众叛亲离,他心里后悔,想回到落雁山,想认罪。可是四大门派的追杀将他打下山崖。他失忆了,失踪了,他再也回不去落雁山了……他回不去……玉寒长老扑向曹云章:“我杀了你们!”
陶华凄声:“师父!”
曹云章的许多话,玉寒长老没听懂。陶华却懂了——罗象门的蒋长老,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不光在补《淬阳诀》。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在他和白凤教主相识最初,他就遇到了玉寒长老。那个时候,他就算背叛罗象门了吧……他在那个时候,就把小玉楼藏起来了。
那位风华无双的公子,那位满眼疲惫、华贵雍容的公子……他懒懒的,倦怠的,向她伸出手,将陶华带走。他牵着陶华的手,带她走出了她原本的生活。那时蒋沂南和白凤教主的感情纠葛已至晚期,夜深露重,蒋沂南身边,只留下这个他亲自救的小女孩。整个罗象门议论纷纷,年轻俊美的公子却不管那些。他摸着年幼的陶华脑袋,漫不经心:“救你,是为了让你保一个人……”
“你的命是我的,从此后,生死勿论,你都要拼命去保护你的师父。”
师父、师父……便是玉寒长老啊。
《淬阳诀》《淬阳诀》……
曹云章:“你学不了淬阳诀!因你天赋不够!”
玉寒长老喘着气:“我斩教、我斩教……”
曹云章森然笑道:“有件事,你一定不知……自你带走《淬阳诀》,遗失《淬阳诀》半百年的斩教,教主再无一人练成过这门神功。非但无人可成宗师,甚至一概短命……而这都是因为你偷了完整的《淬阳诀》!”
玉寒长老被掀飞出去,撞到地上。地上砸出一五丈深的大坑,玉寒长老双目发黑,“噗”地狂吐血。他又气又伤,曹云章的话却还在逼他——“你更不知道,四大门派在《淬阳诀》里留下了陷阱,这个陷阱漏洞,让你之后的每一任魔教教主,所习的《淬阳诀》都是错误的!”
曹云章大笑:“一个练错了的功法,我四大门派何惧?!一个注定短命的魔教教主,我们怕什么?!天才们毁在那个错误上,天才们拼命弥补,却不知道一开始就错了……哈哈哈……”
玉寒长老一声怒吼,飞纵过去,一掌掌一剑剑。他没有学成过《淬阳诀》,因他天赋不够。他曾经心中嫉妒,而今日他也有几十年的功力在身。不要命了,不想活了……他搏命而战,弥补自己几十年的错……他口里渗血,疯狂叫着“啊啊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们!”
他老泪纵横!
他恨不得和曹云章同归于尽!
被曹云章剑气罩住,劈头盖脸,伤势惨重浑身血窟,再一次被掀摔出去。
曹云章手里的剑光更盛,看着玉寒长老趴在地上起不来的样子,他有一种虐杀的兴奋感。多少年了,他仇视这个老头子杀了他的师父师弟们,建什么“小玉楼”,却杀上朝剑门。明明是四大门派一起做的事,玉寒长老当年杀的,却是朝剑门的人……当日年仅十来岁的曹云章,看着满山尸体,他心中想的,便是报仇。
迟早有一日,让玉寒长老死在他的剑下!迟早有一日,让玉寒长老知道斩教被骗了多少年!
这种疯狂报复的快感,让曹云章激动得全身颤抖。他看到玉寒长老摔在地上只知道吐血,看到三个小玉楼的徒弟浑身是伤地吼“师父”,看到玉寒长老发着抖跟徒弟们作“逃”的口型……曹云章脸容肃起,淡声:“百年恩怨,该结束了。”
他周身风猎猎扬起,数剑架在半空。剑光在寒空下飒然一转,充斥着一往无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力,向玉寒长老杀去。这时天地失色,万物无息,不光是剑光尽处的玉寒长老等人动不得,就是圈外旁观的程淮,都被剑气逼得连连后退五步。程淮心中震荡,好强的剑气。
只听得曹掌门声震满山:“玉寒长老叛变斩教,今日死在我手里,也算死得其所!”——
万剑鸣响,清气纵横!
一斩而出,飞向玉寒长老的眉心!
然就在电光火石刹那,天边突传来一声极响的“噼啪”声。天地间卷起的风尘沙石中,忽凌空飞来一道似金似白的光。这光破开剑气,破开被罩住的一方天地,横插而来,在半空中蜿蜒曲折,甩空而下。
同时,天地间传来女声清越,破云穿雾:“斩教对自己的门派叛徒如何处罚,还轮不到你曹云章替我做主!”——
“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