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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苏生元又想,“多给选手开些工钱?”
周不渡:“我不是没想过多开些工钱,但一个月三五两银子的收入已经比种地、打零工的高出许多。现实如此,我不能给她们不切实际的幻想,否则,等到她们离开青楼、外出独自谋生,就会发现脚下的路同样不好走,那样岂不是更绝望?”
他以前没想过这些事。
在他的时代,两性之间的不平等已经几乎不存在,即便看过文字和影像资料,人还是很难想象不存在的东西。
置身于上千年前的现实中,他才明白书里寥寥几行文字描述的是怎样残酷的现实。
“其实,不单是倡优,现在所有的女人大都没有出路。”周不渡的脸颊被太阳晒得微微泛红,抬手举到头顶遮阳。
越千江便道:“正午时候,天热了,边走边说。”
热吗?不热啊,尤其是在自己配合浣川调侃过周不渡“变漂亮了”之后,苏生元就莫名感到十分凉爽,而那凉气的来源正站在周不渡身旁。
可叹,周大哥如此关爱小弟,真是“长兄如父”啊!
但苏生元真心想聊,只是不敢再乱说话了,点点头,保持着落后半步的距离,跟周不渡和越千江同行,继续之前的对话:“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平。不能上学读书,无法积累学识、开阔思维眼界,不能考科举做官,仕途不通,根本就没有你之前说过的那个话什么来着?”
“话语权。”周不渡说,“越是没有权力,就越会失去话语权;越是没有话语权,就越会失去权力。这是权力的不平等。”
苏生元:“对对对。而且,女人天生体力差些,每个月总有几日难受,此外还得怀孕、生孩子、喂奶、坐月子,付出都在暗处,明面上,耕地总是不如男人。”
周不渡:“这是评价的不公正和分配的不平等。男女的生理构造不同、体能不同,天地间没有一个超越性的力量能改变这种差别。有差别就有不平等,现实即是如此。”
苏生元的眼里都快要没有光了。
“但我觉得这不应该。”周不渡顿了顿。
越千江:“仲弓问仁,孔子答: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是这么说。”周不渡往越千江身边靠近了些,“天道归天道,我们管不着,人道归人道,我觉得,现在这世道很不应该,就想做些事情改变现实。但个人的能力何其有限,有同道协力才能做更多事。”
越千江弹指以真气打中不远处的一棵芭蕉,手掌虚虚抓握,如使“吸星大法”一般隔空取物,抓来两片硕大的芭蕉叶子,一片分给苏生元,一片拿在手里扇子,给自己和周不渡扇风。
苏生元惊愕不已,但听到周不渡说“同道”,陡然就忘了其他。
他放弃功名,醉心于制造机械,当然是对现状不满,且愿意折腾的人,如此“不俗”,自来少有知音。好在家人包容,他早就习惯了被旁人误解。
周不渡等人的出现,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迹,对方愿意教他、跟他深谈,他就愿意以诚待之,说真心话,甚至是大逆不道的话:“对,我们说话、写字,读书、念‘之乎者也’,便就是为了立人道、行人道。以文化之,超越之道就在其中。然而,那已是曾经。时移世易,这世道已经不再是为所有人而行的了。三纲五常,都是上位者驭民的利器。”
从古人口里听到这样的话,周不渡不免惊喜:“问题很简单,资源不够多,分配不平等。有想过解决之道么?”
苏生元一点就通,放飞思维,边想边说:“我的目光不如你开阔,但也琢磨过这些问题。学何大善人改良作物、肥料倒是可行,多收获些粮食,每个人便都能多分得一些。可是,眼下地里产的东西差不多也能养活所有人了,怎奈地主不愿多分给别人,他们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地都买了去,躺在家里收租呢!从他们手里抢田产么?不至于,打仗是要死人的,还没到那一步。况且,打完之后,种地的人更少了,东西更不够分,生活肯定还比不上现在。”
周不渡:“天降神佛,一劳永逸地救苦度厄,是崇福宗之流骗人的把戏。拦轿告状,期望青天大老爷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则更是天真,正中了在上位者的下怀——他们就希望老百姓头脑简单、非黑即白,抓不住主要矛盾,低估问题的复杂性,好让自己隐身幕后、隔山观虎斗,最后坐享渔利,帝王心术即是如此了。你如果认为抗争很容易,那才是最可怕的。”
苏生元:“那还能做什么?我可以不考科举,却灭不了三纲五常,没法让女人读书做官。我可以自己种地,不向佃户收租,但不能把地主的田分给老百姓,也不能把富人的银子抢来分给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