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渡隐约听到流水的声响,感觉周围渐渐有温热的水流涌动。突然之间,一阵猛烈的坠跌感袭来,他灵魂之中的灵魂,或者说,位于他头脑更深处的某种意识不断往下坠落,坠入一片幽深的黑色海洋。
“睁眼。”越千江说。
周不渡重新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睁开眼,惊奇地发现周遭景象已经全然变换,自己的灵魂好似漂浮在宇宙中,一眼望去,四周黑暗延展无际,散落着无数或闪耀或黯淡的星星。
“当心脚下。”越千江提醒道。
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周不渡便忍不住往下看,发现自己真的站立在万丈高空之上,而脚下什么都没有。不,确切来说,是他的脚下没有踏足之处,但仍能平稳站立行走,下方极遥远处,可以看见一颗熟悉的蓝色星球,云在流动。
他注意到自己没有呼吸,应该是依旧保持着魂体的形态,但感觉上又跟第一次出阴神的状态有所不同,最显著的一点就是作为“我”的感受变弱了,好像灵魂被má • zuì,“自我”缓缓破碎开来,随风飘散,碎片落入水流、汇入风中。
他的内心平静,乃至于空无,像一颗飘在太空中的星星,或者群星,或者只是……石头。
没有自我,只是自在,没有目的,如去如来。
这里是理性的边界,群星将要吞没人的自我。
但是,当越千江出现在周不渡的眼前,周不渡一瞬间便从空无之中抽离了出来——因为,“你”的出现让与万物有了分别,“我”与“你”相互指涉,封闭孤独的“我”的世界出现缺口,我们彼此需要,相互给予,舍弃一部分自我,接纳对方的一部分自我,于是,我们的一部分自我在对方之中继续存在。
以名为“爱”的关系,我们确认了彼此的存在。
自此以往,即便“我”在漆黑宇宙中隐没、消解,在“你”之中的那一部分“我”的自我依然存在,“你”唤醒了“我”,这一刻,自在之物得到了自由,盲目之人有了方向。
诚如马尔西利奥·费奇诺所言,“我爱你,而你也爱我,我在你中找到我,而你也想念我,我将自己舍弃,进入你,而你接受我,于是我找回了自己。”
周不渡恢复意识,如梦初醒,被脑海中矫情的梦呓惊得打了个激灵,顾左右而言他,问:“这是法术?星体投射?”
越千江解释说:“差不多,但不是法术,而是神通。若能在离魂出体后再度离‘魂’出魂体,觉醒的‘魂’即为密所说的星光体,感应星辰之力,可俯仰天地、照观八方。此刻,你我皆是星光体,容易遗忘、迷失,你很厉害,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寻回了自我。”
“那是因为有你在啊。”周不渡环顾四周,“如果这个世界是虚拟的,那么,星星、月亮,这些我们通常接触不到的东西,应该都是贴图,而非真实的存在。”
越千江带着他快速向下飘飞:“觉醒星光体之后,我们并未离开地面,我使用神通,感应星辰,以星辰为眼,你感应我,见我所见。但看见只是看见,星、月真实与否,也许只有等到你做出航空器之后飞过来才能确定。”
飞行的速度极快,周不渡看着硕大的星球急速向后远去,科学暂时还没办法解释这种情况,但他也没有玄妙的感应,只能发挥想象力,琢磨着:“就像太空鹰眼监控,星辰是你的电子卫星,你的星光体是接收器,你使用神通,就像操控无线电收发信号、传输数据,你我之间原本就已经联网了,所以可以互传信息,先就这么理解得了。你能确定观测的精度和范围吗?”
越千江:“修真之人,时时刻刻都能与自然万物有感应,但很朦胧,越接近女娲之肠,那感应便越强烈。星光体的神通,是我踏足高原之后,在分身查探时领悟的,大约只能在附近使用,俯察头顶星空下的事物。”
周不渡硬着头皮分析:“还真是鹰眼卫星,可能高原离天近,区域信号好,或者女娲之肠不仅是通天路,还是个信号塔、信号增强器。”
越千江点点头:“至于观察的精细程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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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瞬间,眼前景象倏然变换。
蜿蜒的象泉河在层叠如屏风般的土林之间奔流,在高耸的塔尔东山山顶,一座雄伟的城堡如展翅大鹏般盘踞,十八座宫殿拱卫,三百六十座神殿环绕,一千零八座供塔散落四周,无数经幡飘飞。
这是象雄古国的王都,穹窿银城,传说有黄金打造的地基,银色四壁。但辉煌已是曾经,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黄金地基不复存在,四壁漆黑,彩旗腐朽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