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自己趴过来,双臂撑在城垛上眺望着,酸溜溜道:“可惜我老马没女儿,不然也想找崔小郎这样的女婿,听说他前日在北营校场力压上将军,出尽了风头呐!”
旁边两人哪敢搭腔,俱都神色肃然,目视前方。
阿霁远远看着崔迟朝自己走来,短短几十丈,却像数千里那般漫长。
在没见到他之前,她其实心里也没底。
可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张在暮色里也洋溢着蓬勃朝气的脸庞时,她的心便一点点定了下来。
她那么在乎姑母和姑丈之间是否有过裂痕,不外乎是担心自己步后尘。若连他们那样强大的人都无法使大业与婚姻持衡,那么资质平平的她又何来自信?
这段时间他们学得不仅是对方的笔迹,还有对方最擅长之事。
崔迟和她学文史礼乐及书画鉴赏,在读到《后汉书·梁鸿传》时,他恍然大悟,原来当日在庆阳楼船上,贞吉打趣他的话出自这里,难怪阿霁那么难为情。
他满面兴奋,不厌其烦地缠着阿霁追问:“你当时什么感受?是不是想过嫁给我的情景?”
阿霁矢口否认,被问得烦了,便转过来捏着他的脸道:“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我将来只对一样东西折服,知道是什么?便是你的胡须。”
正笑闹之时,崔迟忽然想起来贞吉已经作古,楼船化为灰烬,平定庆阳提议削藩置郡的正是自己的父亲,身为崔氏子孙,在外人看来,他们父子大约是前所未有的悖逆之徒吧?
阿霁见他陡然失落,略一沉吟便明白过来,只觉世事无常,沧海桑田,百年前太宗皇帝赐给异母弟的封国,连同那一脉的风光荣华俱都消散在了风烟里。
如今的崔氏是凤始朝新生的家族,可是这一脉能延续多久,除了上天谁也不知道。
而她也跟着崔迟学排兵布阵甚至剑术骑射,对于这些完全陌生的领域,阿霁兴趣缺缺,可崔迟一再鼓励,说她是在女皇和千岁身边长大的,即使耳濡目染也比旁人起点高,只要下定决心,想要学好并不在话下。
因着这份期许,她只得暗下功夫,为将来做准备,谁知道哪天一觉醒来又变成了对方?
“发什么呆呢?看到为夫过来,都不知道迎一下?”额头被人敲了一记,阿霁回过神来,看到崔迟已经到了眼前,正一脸不满地望着她。
她揉了揉额头,踮起脚帮他扶正幞头,扯起一丝笑,戏谑道:“远远望见一位神仙般的郎君走过来,一时看呆了,还想着谁家的呢,原来是我家的。”
崔迟见她虽然语气轻快,可眉目间仍有挥之不去的忧悒,心底百感交集,握住她的手,恳求道:“别恨我阿娘好不好?”
阿霁叹了口气,端详着他道:“那你会记恨我姑母吗?”
崔迟神色微僵,缓了一下,摇头道:“陛下待我向来亲厚,我并非怨天尤人之人,如今也早就想通了。”
阿霁眼巴巴地望着他,有句话在喉头滚了数次,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有些沮丧地想,他们之间太平淡了,从未有过惊心动魄或刻骨铭心的经历,自然也无法产生更深的感情,有些话太过唐突,还是不提的好。
崔迟看到她欲言又止,不觉留个心,路上一直追问不休,阿霁却始终不肯松口,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有些怪异。
到了安定王府,远远就见廊下灯火通明,阿霁心下一暖,不由牵起了崔迟的手,快步往前奔去。
崔迟抿了抿唇,反握住她的手道:“我最烦做戏了,你要是假装跟我好,我现在就回去。”
阿霁心头有些慌乱,不由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道:“都到门口了,别赌气,不然姑丈知道了会担心。”
崔迟冷下脸,没好气道:“他想见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去不去有何干系?”
他说着松开了手,转过头道:“我也知道我处处招人嫌,可我就是我,才不会改呢!”
挺有自知之明的嘛,就是这话怎么听上去有点古怪,好像怨气由来已久。
阿霁想起上回他顶着自己的脸过来告状的事,一下子就明白了,阴测测道:“待会儿我姑丈问起和离之事,你最好咬死了别改。”
“什么和……嘶!”崔迟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用力拧了一把,当即疼得跳了起来,揉着屁股直抽气。
“那不是我说的……”怎么倒打一耙?他真是欲哭无泪,眼见阿霁已经走了,只得快步跟上去,嘟囔道:“再不教你练武了,长了本事只会欺负我。”
阿霁见状窃笑,定了定神回过头去,眼波流转,舌尖似有意似无意地划过粉唇,斜睨他一眼,悠然道:“好,以后可别求我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