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逆光走来,身形虽然纤细,但步履沉稳,仪态庄重,打眼望去,竟有几分像……
她近乎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无力地靠在了圈椅中。
“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吗?”谢橦走过来,在她身畔跪下道。
“你指的是什么?”面对一个稚弱的孩童,她竟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慌。
“三叔公真的没了吗?”谢橦扬起小脸,眼中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谢梅英忽然笑了,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像,一点儿都不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不会哭。”
“您在说什么呢?”谢橦有些困惑。
“姑祖母很累,想休息一会儿,乖孩子,你先下去。”她实在无法对着一个孩子撒谎,却也无力去敷衍。
谢橦见她不耐烦,便也没敢再问,行了个礼徐徐退下。
谢梅英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一遍遍呐喊着真的,都是真的。三叔公的确死了,你父亲亲眼所见。
诚如萧家人所言,昔日萧夫人嫁到谢家后确实很不受待见,连同他的儿子。
父亲续弦时,她已经十多岁了,两个弟弟也早都懂事了,谁愿意接受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人取代亡母的位置?
反正母亲虽不在了,但外祖家依旧炙手可热,又对他们姐弟爱护有加,他们想打压小继母,连父亲都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他理亏。
那女人既懦弱又做作,而且蛇蝎心肠,在外唯唯诺诺,受了气只会往孩子身上撒。
而他们乐见其成,谁也没把那个小可怜当弟弟,私下里都叫小野种。头几年父亲偏疼小野种,但被萧家政敌找上门警告后就彻底冷落了那对母子。
那女人快压抑疯了,为了引起父亲的注意,常为了点小事就毒打年幼的儿子,父亲却是铁了心不闻不问。
小野种命大,竟磕磕绊绊活到了十四岁,因入仕无门竟自行投军了。他们姐弟三人总算舒了口气,之前还怕他腆着脸求他们代为引荐,或者借用他们的名头去招摇撞骗。
他运气不错,出京没两年萧家就平反了,很快便从地方驻军调回洛阳,并加入了羽林卫。再后来更是时来运转,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贵人——怀真公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权势滔天的外祖家也会败落,而父亲已经作古,他们姐弟的处境一落千丈。其后两个弟弟因效命伪王,被判抄家流放,而她带着几名侄子侄女,不得已投靠了大权在握的公主,彼时已经是她的弟妹。
小野种成了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在外意气风发目空一切,但对公主却敬若神明爱逾性命。而公主也待他极好,哪怕后来称帝仍初心不改。
谢梅英明白,她重用谢家也好,扶持萧家也罢,都是源于私心,就像男皇帝抬举宠妃的亲眷一样。
往事不可追,子侄辈是得益最多者,他们从来不会去提,更不会问,以至于孙辈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们姐弟有着此生难解的心结。
二十多年来,大家面上一团和气,但从未真正亲近过。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更不可能向他道歉,即使她知道他根本不需要道歉,因为有个人为他抚平了所有创痛,弥补了所有缺憾。
双眼有些涩痛,她抬手一抹,竟触到满手湿意。
谢梅英不由苦笑,真想不到这把年纪了,竟还会因旧事伤怀。
“我们亲缘不够,哪怕是手足也注定陌路。三郎,我知道你不在乎我们,我们也不在乎你,就当扯平了。但我会记着陛下的恩情,你放心吧,就算没有你谢家也会支持陛下,将来则会支持公主。”她喃喃低语道。
第八十九章
对于萧随这种常年陷在尔虞我诈中的人来说,除非亲眼见到尸体,否则他绝不可能被谣言左右,甚至怀疑那是宫里故意放出来的。
所以他极力想要求证,最好的方法便是联合谢家进宫去闹,只要谢珺还活着,就没理由不见亲族,可惜他的意图被谢梅英识破,不得已铩羽而归。
但他并非一无所获,前厅乱成一片时,他派的探子早就暗中潜入内院查访,结果发现数座院落破败失修,少有人迹,府中行走者多为府兵家将和仆从婢媪,也就是说,各房家眷可能早就暗中转移了。
最奇怪的当属谢梅英的态度,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接短,可她竟口无遮拦毫不避讳,又不是娇蛮少女,哪有半点当家人的风度?
思来想去,原因不外乎就那一个——谢珺真的出事了,而且谢家知情,所以一早就做了应对。这种情况下,谢梅英当然不会和他讲道理,哪有对亲弟弟的死活不闻不问的?若讲下去必是她理亏。
一念及此,萧随心下敞亮,当即向李匡翼知会了一声,便开始给儿孙子侄们分派任务,在他们的大肆宣传下,不到两天洛阳大街小巷便都知道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