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治疗阶段,袁宸疼得忍不住,嘴里念叨着:“我好难受,俞京生,我好疼。”
俞京生慌了,他不忍心看袁宸治疗受苦,却又自私地想他再坚持坚持,哪怕再试一试呢,为了他试一试。
“宸宸,我们再试一试好不好?”陆阿姨常常哭着请求袁宸。
俞京生万般不舍,抱着他在怀里摇一摇,道:“你要走了吗?是吗?你要抛下我一个人了吗?”
再后来,俞京生也只是静静陪着袁宸待上一整天,不常说话,袁宸气息很弱,一天到晚睡很久。有时候真怕突然一下就失去了,俞京生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普天之下最平凡渺小不过的一对人,茫茫生死面前,也是要竭尽所能。袁宸越变越轻,俞京生最后吃住都在医院里,他知道,大苦大难的日子要来了。
“俞京生,我难受。”
那一年他们都没有过完冬天。
袁宸是在最热热闹闹的时候走的,走得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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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宸刚走的那阵,俞京生天天都做梦。
有时候连着一两天都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袁宸。袁宸,我怎么老想你啊。
脑海里又自动浮起袁宸的脸,他总会笑着说,你怎么不睡觉,睡着了就不会难过了。艰难睡着之后,也总是醒,梦里全是袁宸。
好多次,数不清多少次,俞京生醒来枕头都是湿的,眼睛肿得根本不能见人。又回想起有一年南京的夏天,热得像汗蒸,俞京生跟袁宸去游泳馆,那会刚认识没多久,袁宸游得很好,俞京生不服气输给这个比自己年纪小看起来还弱的小弟弟,唯一能嘲笑的地方就是每次摘下游泳眼镜后小孩浮肿突出的鱼眼睛。
如今什么都没了。
参加完葬礼,俞京生才又回到学校,那一学期他发了疯似的选修很多课,试图通过课业负担忘记一些事。
突然收到陆阿姨的消息,是在五月份的时候。陆阿姨说整理袁宸的宝贝的时候,发现很多跟俞京生有关的物品,已经寄给他在加拿大的地址,等着转运了。
俞京生就在等包裹的时间里完成了专业课的学习。包裹里大部分都是纸质的信件一类,还有一大包用棉花裹挟着的东西,俞京生打开一看,都是梧桐叶。
俞京生将树叶全都拿出来铺满房间,在里面发现一封信,细细读来,风格确实是袁宸的:
我去苏州之前,去了趟陵园路,装了满满一书包的梧桐叶,那个时候真的很想把南京连同我一起装进你的行李箱。梧桐叶没保存好,干得很快,收不到你的任何消息时,我发狠全把它们捏碎了。苏州集训的画室旁边有好大一棵银杏树,秋天一到,满地金黄。你去加拿大我还试图给你写信,我把银杏叶做成书签,想着留给你。我能捡遍南京的梧桐叶,却再也捡不回你。(ps:新的梧桐叶是我托我妈弄的,我特地让她不要沾水保存,不然那东西一股子臭味都不给寄)
俞京生翻看厚厚一沓的信件,泛黄的纸页,没有横线的,曾经是一张光秃秃白纸的信纸。清晰的黑色字迹没有垫在横线上,却也是规规矩矩整齐排列着,像是曾经袁宸规划好的、按部就班的人生,只是现在黑色的字迹淡褪了,变得暗淡无光。
俞京生继承延续了袁宸从前宛若林黛玉一样的性子,多愁善感,诗情画意,看什么像什么。原来自己离开的两年间,袁宸写了这么多信给他。
手指摩挲着信纸,有一种触摸历史的感觉,俞京生多希望细腻的纸张粗糙一点,可是袁宸已经没有力气力透纸背了,只身沉默在喑哑的文字里。日期从俞京生踏上去往加拿大的飞机的那一天,一直排列到他归国的日子。甚至俞京生回到他身边后,袁宸也偶尔偷偷地写过一点。
“我每天都在等死。”
“俞京生,你能不能带我走。”
“今天,医生告诉我,适应性障碍不算精神病,原来我喜欢俞京生不是病。我只是太想他了。”
“我痊愈了!”
“好想回北京,好想爷爷。”
“胆小鬼死后不能上天堂,我要勇敢起来。”
………
他一封封翻看完,最后一封信,轻飘飘,却沉重的像千斤的棉花:
“京生,我要走了,我迟早是要走的,你是不是在偷偷地哭呢,别哭啊,我还没把你弄哭过呢。你去找一个你爱的人吧,我不怨你,但是想想,你爱上我之后,怎么还能再爱上别人呢,嘿。我有过很多无理的要求,这次我们换一个吧,你去找一个爱你的人吧,找一个能将我的爱延续下去的人。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其实从很早以前,也许是我们刚认识不久,我就想跟你一直一直在一起。我喜欢你好久好久了,上天给我了爱人的能力,却没有给我爱人的时间。胆小如我,命运偏要惩罚我没有勇敢表达爱。其实这样也挺好,能短暂的拥有你这些年,对我来说已经足够称得上一生了。如果我能一直活下去,是不是能爱你好几辈子啊。我全部的野心,就是与你共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