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相似的夜晚,一样的咖啡和茶,纪白雨和江时也相对而坐。收下两条小鱼,江时也难得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请你好好对待它们。”
“哦,当然了。”江时也心不在焉地敷衍答道。
纪白雨略微不满于他的态度,正考虑是否要多说两句,却见江时也再次开口。
“之前的事,对不起。”
“什么事?”
“那天早上,你还记得吧?我确实态度很差,是我的错。你不是也道歉了吗?我接受你的道歉。”江时也坦坦荡荡地说,抬眸看向纪白雨。
“谢谢你,我也接受。”纪白雨第一次见他如此诚恳,不禁被这种变化所打动。看来他并非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
“喂……纪白雨,”江时也十分生硬地纠正了称呼,“我问你,你知道那个高芩千是什么人?”
“她是我的学姐。”
江时也起了兴趣:“那你们很熟了?”
纪白雨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我知道她是学校里的前辈,仅此而已。”
“哦……”江时也有些失望,“那方容叙你也不了解了?”
“风暴之前我从未见过他。”
“既然如此,你一个高中生,滞留在际南城做什么?”
“我醒来就在朝实银行的报废大楼里……要是我知道就好了。”
江时也审问地看着她,似乎在估量她此语的真假。
“你是够倒霉的。”江时也最后做出了判断。
“那你呢?你又来做什么?”纪白雨拒绝让自己的痛处被人有意无意地白白消遣。
“咳,这么晚了,你喝茶也不怕失眠?”江时也置若罔闻,冲她杯中厚重的红色扬了扬下巴。
纪白雨懒得指出对方正在喝今晚的第二袋咖啡。她如是说:“红茶不会让我失眠,因为习惯了。我父亲很喜欢这些,每个在家的周末几乎从早到晚都在喝各种各样的茶。”
“我倒羡慕你……”
本以为是讥讽,纪白雨抬头去看,却发现对方的神色难得地真诚。她立刻明白了几分——富裕的家庭中常见的问题往往就是那些:亲情淡漠、利益至上……虽不知道江时也心中的结具体是什么,但她估计不外乎此类。
“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会跑到这鬼地方来找死吗?”江时也冷冷地开口,对略显惊讶的纪白雨说道,“别装傻,我知道你就是这么想的。”
“……”
“和你讲讲也未尝不可。我爸刚接手爷爷的产业时,江氏集团与现在可谓天壤之别。在他这一代,短短三十年就达到如今的成就,不知是要引来多少人羡慕记恨的。经商者——尤其是快速发迹的——得罪人在所难免。即便一切都是合法的、没有越界,也会间接地断掉许多人的生路,他们必定心中有怨。在外边,质疑的声音早就听腻了,毫无理由的污蔑也不在少数;而内部,甚至就在他身边,也远不是每个人都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为他着想。那种人……别说我还给了钱,给了好处,哪怕是让他们自掏腰包,能有如此的大好机会在悬崖边上推我一把,那种人也一定是乐意之极的吧。”
纪白雨安静地听着,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说过,有人害了我母亲。他们借天灾这把刀shā • rén灭口,是选了个好时机,恐怕法律责任也追究不到他们头上。这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如果我再不作为,和束手待毙有什么区别?你可能觉得匪夷所思或者好笑吧,但这却是我的现实。黑色的风暴……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政府为了维稳,请来那些环境研究专家鬼扯也真是心力交瘁了。我托了许多关系,总算模模糊糊地知道一些……际南城,我必须留在这里,若是死了,那便认命吧。”
纪白雨看见他放在水杯旁边的手紧紧攥住了。泛白的骨节与微凸的青筋无言地昭示了他内心的搏斗。
“为什么告诉我?”她迷惑了。她本以为江时也不会正面回答,更没有料到这么一大段自我剖白。
“鬼知道……或许是因为你看上去单纯又没脑子,也或许是我再次无能地失控了。”江时也不情愿地缓缓说道,深嵌在掌心的指甲却终于露了出来。
他们之间迎来了一段和谐的沉默。两个人分别低头呷着温暖的咖啡和茶水,皎洁的月光泻如银瀑。江时也背对那弯明亮的弦月,面上神情不甚晴朗。但是,并不讨厌。
“你知道吗?我也很羡慕你的。”纪白雨轻声说道,“你可以以自由意志来决定留下。而我,醒来的时候际南城早就空了,不得不待在这里。你们都有某种目标,可我完全六神无主、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