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工作日,工作日的六点钟,是个喧闹沸腾的时间段。钟宛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讨厌热闹,于是答应了对方,接着,琴师就说要他在这里等候——兴许是怕他不熟悉路况,加入组织第一天,就成为“失踪人口”。
前辈的关心,钟宛从来不抵触。他是个明智的新人,知晓该怎样做才对自己更为有利。琴师的所有提议,他都没有拒绝,而他的前辈也因此认为和他相处起来非常舒服。他们在这房子里消磨了两个小时,中午一块儿吃了顿饭,之后还不到一点钟,琴师就带着新任务离开了,他送对方走下楼,再回到家中时,已热出了一身的汗。
东大陆的气候,与钟宛常年清凉的家乡不同,但他还可以适应这种差异,不至于因水土不服而害病。他洗了把脸,走进卧室坐在自己的床上,没多时就缓了过来,往后一仰躺倒在软绵绵的抱拥当中,打算趁着空闲小睡一觉,以防上街时感到困倦。安静的房间为他创造了良好的入睡环境,合眼后未久,他就脱离了现实,并且在梦中回到了故乡,看见了自己曾经居住的地方,还有那小木屋里,正摆弄一只药臼的女孩。
会出现在他梦里的姑娘,除了吕茜以外不会再有别人。他立在青草地上,身上覆有白云投下的斑驳阴影,这使他的视线也变得斑驳,可吕茜的形象,一如既往地鲜明。他隔着一段距离望过去,感到无比宁静,所以他没有贸然上前,唯恐自己稍微靠近一步,就撞碎了这场美好的梦。
由于他谨慎地维护梦境,这一回吕茜存在了很久很久。然而梦的尽头又是分别,他原本平静着,却忽然看到吕茜走出了那座小木屋,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向这边缓缓靠近。他一下站起了身,惶恐不安地想要迎接妹妹,不料吕茜带给他的,是他最不想接受的伤害,他悚然一惊,忆起月神的控制,即刻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
吕茜还未失去记忆的时候,曾经告诫过他,一定要在夜里休息,千万别选白天补眠。他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感觉有些后悔,他早该意识到妹妹的可靠,好好听她的话。又过了一阵,他按着额角下了床,慢腾腾地走向浴室,准备洗掉被噩梦吓出的那层冷汗。
汗水挂在背后,打湿了睡前没来得及换掉的上衣。好在钟宛不止有一套衣服,走进浴室后,他就把上午穿的这身换下了。他赤条条地站在镜子前方,呆望着自己胸前的伤疤:这是吕茜留给他的,让他伤心痛苦的印痕。
被月神操纵之后,吕茜就将他忘记。他天真地接近遗忘他的圣女,想要带对方回家,却被视作敌人,险些在至亲手下丧命。时至今日,他还记得当初的感受,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心灵上的震动则更加明显,他从未与亲人兵戎相向,更没有见过自己的妹妹露出那种嫉恨的神情。
他不禁要想,月神在吕茜面前说了什么呢?她看着我,是在看陌生人,还是在看仇敌?我们能否回归过去的状态,做一双普普通通的兄妹,在人海里隐匿行踪?……如此思考良久,终究未能得到答案,只是感到头疼。
为免耽误时间,导致琴师在门外久等,钟宛很快收拾起思绪,站在花洒下方迅速地冲了个澡。当他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墙上的挂钟就告诉他,在琴师到来之前,他还有空挑选一下今晚要穿的衣服,以便融入东大陆的人群。
由于气候差异,来到东部以后,钟宛再也没有穿过从家乡带出来的衣裳。他打开柜子,从中取出一件轻便的上衣换好,继而弯下腰,寻找能与它相配的下装。这些轻飘飘的布料挂在他身上,让他觉得有点儿奇怪,好像什么都没穿似的,所以,面对着穿衣镜打扮整齐后,他傻乎乎地转了一个圈儿,伸长脖子试图观察自己的背部。
后背凉凉的,仿佛开了一个大洞,正在漏风。钟宛探手摸了摸,颇有些不适地动动肩膀,随后叹息一声,走到窗前感受外面的温度。一切果然不出他所料,暖洋洋的东大陆即便快要入夜,也不会变得清凉,他大概不必多加一件外套了,那会使他看上去很怪异。
又盯着穿衣镜研究半晌,钟宛才接受这样的自己。此后他又想到那些穿着短裙的东大陆女孩,她们的长相与吕茜不太相似,可他总能透过她们的形象,看到妹妹的面容。他知道,这是过度想念的结果,他应该及时摆脱思念的影响,否则将来很有可能招惹一些麻烦事。
眼下摆在他面前最重要的,是把吕茜从月神手中解救。月神看似给她优待,实际上却是利用她巩固统治,她和月神相处久了,到最后说不定会变成牺牲品——那个表面温柔,内心残忍的君王,会榨干下属的所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