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下属和朋友帮忙是一回事,身为他的家人,想要为他减轻负担,又是另一回事。他话音刚落,师清齐就问:“实际上,‘树’根本不需要我保护,是不是?它仅凭自己的本事,就能好好地存活,我名义上是在照料它,可我的照看,对它来讲真的有用吗?”
“……你说对了,我只是怕你无聊,想给你找些事情做。”言知意发现弟弟找到了关键之处,索性不再欺骗,不等对方继续提出质疑,他便承认了自己的“过错”。随后,他又为自己辩解:“首先,你对战争不感兴趣;其次,北大陆这边的工作重点是作战,而非科研;最后,我一向在乎你的安全;总而言之,你不能责怪我,怨我给你安排了一个闲职,不让你上前线。”
对方急于分辩,直让师清齐感到好笑,毕竟他还没说什么,也未表现出责备的意思。他静了一霎,才摇摇头开口:“我不是想怪你骗我。以我目前的状态,的确有很多事都做不了,你把我藏在这里,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不含埋怨之意,那他想表达的,大约只是纯粹的关心吧?言知意捏了捏手指,感觉在抵达北大陆之后,他的心境就有了极大的变化。虽然现在他讲话还是会冷冰冰的,夹着刀带着刺,但他坦诚直白了许多,这可能是因为兄弟俩平时分开的时间多了,应了“距离产生美”的规律。
然而在坦诚的同时,他肯定又要把另外一些矛盾摆到台面上来。言知意高兴了会儿,就轻轻叹一口气,继而皱起眉头,做足了再一次跟他吵起来的心理准备。他听见那声叹,明白哥哥在想什么,不禁有些尴尬地说:“我今天不想再和你吵了,你没必要这么害怕。”
每次他说不想吵,到最后都还是会吵。言知意并不相信他的保证,他才说完,言知意便露出一副怀疑的表情。他因此一噎,内心羞窘顿时加剧,好在对方马上又向他妥协,表示愿听听他的心事。
他得到宽容,便谈起近来这段时间的思考。言知意耐心地倾听,发现他还跟往常一样,对自己的存在感到困惑——简单来说,他依旧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能以这种方式活着,也无法认同亲人们的某些判断。
在他看来,自己的意识早就该灭亡了,亲人为挽留他所作的一切努力,都违背了自然的规律。如此发表了一番意见之后,他又像言知意预想当中的那样,说出了双方再熟悉不过的话:“我已经死了,你最好接受我的死亡。”
“如果你还是只想对我说这种话,那我马上出去,放你在实验室里头守着那棵树,等着那个小子。”言知意分外冷静地扎了他一句,明确自己的意见:不想听他谈论他本身的死亡,还有和“树”之间的那场交易。
师清齐知道哥哥不喜欢聊这些,可就目前状况而言,两人之间最有意义的话题也就是它了。他抬手摸摸额头,拂去刚刚渗出的两滴汗,过了一阵,便艰难地继续道:“你总有一天要面对现实……万一有一日,‘树’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收回给予你的馈赠,你将会再次失去我。我也不是存心想要你难过,我只是希望你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免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更加伤心,以至于伤害到自己……”
“你这么说,我就弄懂你的意思了。你既然是这样想的,那之前为什么不明说呢?我又不是不给你表达的时间,每次给了你机会,你都不好好把握。”言知意舒了一口气,随后要师清齐放心:“树”不会收回已经给出去的礼物,除非在将来的某一天,流星纷纷坠落,它避无可避,只好陪着这颗星球一起毁灭。
照当下的情形来看,流星雨并不会把地球撞成碎片,能对“树”构成威胁的,是另外的东西。师清齐嫌哥哥转移话题,不正经不着调,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你务必小心王国的那棵桂树。”
桂树能带来的危机,早就超出了言知意的预料。最近这段时期,他偶尔也会为此发愁,只不过他隐藏得很好,大多数人看不出来。此刻师清齐点破他的忧思,他登时收敛笑容,又过片刻,便极严肃地点点头,向亲人保证:“你放心,我会做好周全的准备,以迎接它给我带来的挑战。我绝不会让天时的计划失败,也不会再次和你分开,从今往后,我们一家人要永远生活在一起。”
得了哥哥的允诺,师清齐的态度也温和不少。尽管他因自己复生的结果而感到慌张,但无法否认的是,他很感激亲人愿意关爱他,愿意和他共同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知道,哥哥在他身上倾注的感情,比其他任何人都多,若要问究竟是谁对他最好,正确答案仅有这唯一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