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想想自己和月神理念的冲突,钟宛就感觉头大。如今吕茜是无条件追随月神的,他如果表现出对月神的不认同,吕茜没准儿会当场跟他翻脸。到那时,他是抓对方,还是不抓对方呢?……无论哪一种选择,最终都指向“大战”。
倘若他抓了吕茜,那么月神等人定会以此为由,展开对天时的攻击;倘若他不抓吕茜,那么月神可能会把“谈判破裂”当成开战的原因;总而言之,月神派出吕茜的这一招,令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不论他如何做,后续的战争都不可避免。
月神的心机,让钟宛觉得十分讨厌。他为此痛苦不堪,后来两三个晚上都没能睡足,就连挂在表面上的平静,他都无法维持。他的心理防线无数次土崩瓦解,又被自己重新修整,如此反反复复了好几回,就渐渐地生出力不从心之感,眼望着再次相见的日期越来越近,他的头疼与心慌同时加剧了,这会儿他开始怀念基地的医疗,他知道,像这种程度的痛苦,只需要打一针睡一觉就能治好。
不过,清醒着承受这种痛,也是一桩稀罕的经历。钟宛最后依然接受了它的存在,并未向基地求援。“最终审判”到来的那一日,他挂着一对黑眼圈,形容憔悴地将自己的答复交给吕茜,后者闻言大感失望,却还没有完全绝望,见他貌似有因为此事而纠结,便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真的不考虑加入王国,和我们一起捍卫自然的尊严吗?”
“自然的尊严……”钟宛喃喃地重复这几个字,末了发出长长的叹息。吕茜不明白他是怎么了,便歪着头观察他,而他凝望着对方所表现出的,与过去别无二致的天真,只觉心中有千言万语,但不能倾诉。
今时今日的吕茜不会记得,她以前从来不把“自然”挂在嘴边上,却无时无刻不在敬畏自然。钟宛愈想愈感觉悲哀,好在这种悲哀带给他的并非放弃,而是“永不言弃”,他消沉片刻,又反过来邀请吕茜陪他出去走走,好像有“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意思。
与他接触时,吕茜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不掺假的善意。她把这份善良误解了,在她眼里,这不是哥哥对妹妹的爱,反倒是潜在合作伙伴动摇的证据。为使王国的利益最大化,她决定多陪伴钟宛一阵,并继续努力,争取对方的认同。
她的心思,大部分都写在脸上了。钟宛一眼就看出她还未死心,之后,钟宛便利用了她不合时宜的执著。两人结伴朝着远方走去,要找一个不存在其他人类的地方,好好地交一交心,为将来的某些发展打下良好的基础。
和钟宛一同驻守灯塔的队员们疑心较重,钟宛刚走,他们就怀疑这小子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于是他们将钟宛“擅离职守”的情况上报,可隐者接到举报以后,却表现得无动于衷,他们看见首领这般反应,心知是默许的态度,当下不再计较此事,只按原本的计划,坚守自己的岗位,保证灯塔不被袭击。
至于钟宛,他一直领着妹妹走到了他理想当中的地点。然后他们停在那里,挑了片草地坐下,面对着远方开始聊与正事无关的闲话。让他惊讶的是,月神给吕茜编织的记忆竟有模有样,活像真正发生过似的,这种现象,让他联想到身为人造人的莺莺——她们两个姑娘,都搞不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
让莺莺知晓真相,无疑会给她带来莫大的痛苦,那么,让吕茜知晓真相,会带来怎样的结果?钟宛像过去一般发起愁,再度开口时,就委婉地谈到自己的认知问题,隐者给他编织的幻梦,被他当成例子摆了出来,他想通过这件事,迂回曲折地暗示吕茜,月神也在用同样的方法控制她的心灵。
然而吕茜没懂。这让钟宛怀疑月神剥夺了她的智慧,把她变成了一具只知道俯首听命的傀儡。但即便失去了智慧,现在这个吕茜还是能和别人正常交流,钟宛并未气馁,一次暗示不成,他就多暗示几次,他坚信,总有一次,吕茜能够领会到他想表达的意思。
在他的反复尝试之下,吕茜终于显得好像聪明一点儿了。只是她还偏向王国,钟宛接连不断的试探,让她觉得害怕,两人又聊了一阵,她就站起身来,四处张望,连声说道:“我出来太久了,应该回去了……我还没有离开过她们这么久呢。”
她当然离开过她们很久很久了。她们本来就不是生活在一起的人。月神靠抢夺,靠蒙骗,把她从钟宛身边带离,钟宛看见她慌张的神情,一颗心霎时间被刺痛了。她不清楚,眼下她防备的,才是真正对她好的,而她下意识想要依靠的,其实只把她视作工具,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