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意识所在之处的事情,活人往往不会了解,除非他们受到“树”的邀请,也进了那方天地。而更多的人其实不信这种现象会发生,作为天时的领导人,隐者主打的就是一个“质疑”,实验室的大门才关闭没多久,他就对弟弟说:“你看出来了吗?那个被‘复活’的人,他的神态和正常人不一样,就好像一个空壳子。”
“说来说去,总之就是觉得‘树’做不到起死回生。但大家都见识过它的能力,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不相信?往近了说,你身边有我,往远了说,就连和铃都表示,在‘树’那儿见过东君。”师清齐不知道哥哥为何如此固执,却还是尽量温和地与之沟通,试图扭转他的看法。然而这家伙若能被轻易说动,就不像他本人了,听了弟弟这番话以后,他仍然执拗道:“你们都被假象蒙蔽了。主体和分支,并没有太大差别,它们都喜欢假冒别人的身份,迷惑愿意上当的人。我不愿意上当,所以它们骗不了我,我也绝对不能被它们欺骗,否则……”
话到这里,师清齐终于懂了他的意思。他不想如月神那般,沦为被一棵植物操纵的傀儡,他拥有人类的尊严。这倒不是什么罪过,眼望着他的表情,师清齐笑了一声,片刻后颇有些宠溺地附和:“是啊,你最聪明了。你总能拨开迷雾,看到真实,我们都比不上你呢。”
师清齐这番言语,既可以视作褒奖,又可以视作嘲讽,端看听者朝何处领悟。很显然,言知意是个自夸也不嫌脸红的人,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弟弟在赞扬他,甚至还发出得意的哼哼。师清齐听了想笑,却担心引发不必要的误会,当下只好忍着,过了一阵,才继续问:“假如你认为这被复活的人只是一具空壳,那你打算往他的脑袋里填充一些怎样的东西?你想利用他,就得让他看上去更真实,对吧?”
“我的打算,不就在他身边吗?现在他有许多事情想不起来,但他忘记了的,他妹妹会帮他回忆。”言知意回答着,忽然又发出感慨,“能有亲近的人,牢牢记住关于他的一切,实在是他的幸运。我常常想,一个人身体的死亡,恐怕不是他真正的死亡,记忆的消亡才是。”
的确,某人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忘的时候,才是他真正死去的时候。师清齐很能理解哥哥的观点,并且他也认同,可是,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古往今来,有多少小人物都是这样,还有更多不知名的生灵,同样有这种经历。难道大家非要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地挨个儿缅怀,方能称得上尊重他们?他眨眨眼,没往下谈更多,只道:“总而言之,你今后要着重培养这个人了。”
其实,言知意对此没有太大把握,况且他偶尔会想,拉拢月神到底意义何在。说句实话,寒声这姑娘最后是死是活,和他关系不大,如今他之所以致力于将其唤醒,一是因为“树”想要她,二是因为他的新同伴想要她。师清齐话音刚落,他就叹了一口气,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师清齐看出他的忧虑,便在旁宽慰:“不要紧的,这事并不难办,假如真的碰上难题,我也可以帮你的忙。当年创造莺莺时,我用了一些技术,现在它们还保留在设备里面。”
人造人技术,本来就是禁忌,言知意怎么好变相逼迫他越过底线?他刚提出要给予帮助,言知意便冲他摇头,唯恐他动作太快,马上去付诸实践。他看哥哥拒绝,就收回了接下来的话语,但他很快又说:“如果不采取这种方式,我也有别的办法帮你。你不是说过,只要能讲好故事,就能取信于人?我会学着讲好一个故事,让他相信。”
“也好。”言知意总算答应了弟弟,不久后,他又低声道,“你是不是在北大陆呆得不耐烦了,想赶快回家休息?最近这段时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表现得比我还要着急。”
能发现别人的着急,也算他细心。师清齐“嗯”了一声,旋即补充:“我不是非要回去不可,只是每天坐在实验室里太无聊,没有新鲜的课题好做。”
整天都惦记着做研究……这玩意儿真的那么有趣?言知意无法理解他的爱好究竟有何趣味,却保留一份尊重,一听他说此处无聊,顿时决定要加快动作,赶紧终结这场战争。他是该回去歇着了,东大陆的鸟语花香才适合他,他本来就该走进现代化的公园,和他的女儿一起欣赏好风景,而不是守着一片荒原,陪别人一块儿吃苦。
想到这里,突然感到歉疚,可又没话好讲,只能移开视线,盯着墙壁发愣。幸运的是,师清齐也没继续话题,未过多时,他便走到窗前,拉开帘子,指向玻璃外面的游鱼说道:“你过来看看——它们的进化也到了新的阶段。我是有些害怕,担心哪一天会被它们抓住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