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夏突然坐起来,有条有理地阐述着观点,秋雅则侧躺着,眼睛深情凝视她。
“那位教授说,留守在中国乡村的人,因为对社会的发展无法做出贡献,所以把他们定义为无价值群体。当然,他是站在经济效益层面来分析的,本身并无恶意,这我能理解。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台下的我还是很生气,这相当于过去十七年的自己,还有奶奶,还有村里的乡亲们,这些人的存在意义都被否定了。确实,我们是被城市发展抛下的人,但城里的家伙们肯定不知道,我奶奶六十多岁了,还能从山上抗下几十斤柴火,帮我纳的鞋子又结实又耐穿,做饭种田喂猪一样不差,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又继续养活孩子的孩子……这样能干的人凭什么要被城里高高在上的学者贴上无价值的标签?”
“所谓的价值,本来就是相对而言的。奶奶不识字,也不会说普通话,来到城市肯定连路牌都不会看,连公共交通都不会用,用城市人的标准来看,这是没价值,可如果把那教授放进村子里呢,他不会通过云朵来预判天气,走不了山路,不会辨别猪仔的健康程度,也不会种田插秧……去了我们村,他也是个无用之人。既然有没有价值这件事的标准是会变的,那我们为什么非要活在别人的标准里,让别人来给我们贴标签呢?这样多累啊。”
“可是……”
“你说有价值的定义是帮助别人,被别人需要,可这个‘别人’指的是谁,不应该由你自己来定义吗?不管你的父母家人之前是怎么说的,不管你最终决定将谁作为你付出感情的对象,我相信那个人的选择范围都可以很广,绝不限于现在的男朋友。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道理还是懂的,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携手去看更广阔的天空,如果视线被遮挡,一方变成了另一方的附属品,那一定是错误的。你要记住,你是自由的,谁也不能决定你的人生应该怎么过,你的价值该体现在哪。”
怎么办,她的话好有说道理,秋雅觉得自己真的要被说服,也能一下跳起来重整旗鼓,从此成为一个积极向上,努力实现自我价值的人。可她不能,萦绕在秋雅身上的问题,远比栗夏想的复杂,解决那些问题的答案也不是也没那么简单。但秋雅还是深深地被栗夏的话所触动,她欣慰地看着坐在床上的这个小小的身躯,为里面蕴藏的灵魂如此强大、伟岸而感动,眼里一瞬间居然流露出母亲般慈爱的神采来。
“栗夏好棒啊,又成熟,又理智,我都想就这么一直依靠着你了。”
“不,是我想就这么依靠着你才是。”栗夏拉起秋雅的手,把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如果可以的话,能把你的爱和人生分一些给我吗。因为,我也很需要你啊。”秋雅愣了愣,最后还是把手抽了回来:“很晚了,我们睡吧。”
凌晨四点,秋雅转过身去熄掉台灯,然后用被子裹紧身体,只把背部对着栗夏。
栗夏知道,她又缩回自己的壳里了。她不忍打扰,但也不放心就这么让秋雅自闭,于是整整一晚的时间,栗夏时不时就要爬起来看看,确认秋雅是否安好。直至黎明时分,看到秋雅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似是睡熟的样子,她才敢闭眼眯一会儿。
谁知这一睡,再醒来就恍如隔世了。
秋雅消失了,她睡过的地方空空如也,一点残余的温度都不剩了。
第23章到不了的19岁
秋雅消失后,栗夏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再是那个投身学习、热爱工作的好学生了,每天早出晚归,去的也不是图书馆、自习室,而是在学校各个地方搜寻秋雅的身影。书不看了,课不上了,值班也一直缺勤,对舍友、副班、辅导员、学科老师的问询不管不顾……大家轮番给她打电话、发短信,她也没理会。
她像个游魂野鬼,嗅着秋雅身上残留的一点人气儿,在冬苑宿舍、在教学楼、在校道上徘徊往返。
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能问的人都问了,还是哪儿都找不到,每天都给秋雅打电话,听到的只有关机提示音……她去哪儿了,她还好吗,她会不会做傻事?关于陈棠说的抑郁症,又是一种怎样的病,能治疗吗,会对身体造成多大的损伤?她有吃药、有看医生吗……?这些问题,当时要是拉着秋雅多问一下就好了。
现在了解来得及吗?她打开手机,在搜索栏输入“抑郁症”三个字,满屏的“自残、自杀”字眼触目惊心。栗夏头皮一阵发麻,吓得险些把那台平时当成宝贝的手机丢出去。
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有丝毫进展,栗夏的精神状态逐渐濒临崩溃。她澡也不洗,宿舍也不回,饭也不吃,整个人消沉又萎靡,看上去乱糟糟的。而这周刚好又是学生们最重视的考试周,她甚至有好几门考试没有参加,一学期的努力眼看就要付诸东流。但这些事情和寻找秋雅比起来,都显得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