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她,很少笑,也很少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每日重复着自虐式的学习、磨损身体的繁重工作,不向任何人敞开心扉,也不再承认自己的价值。有时候,她整整好几天不接触任何人,不开口说一句话,把自己活得像座无坚不摧的孤岛。等到夜深人静,审视内心时,她又脆弱得不堪一击,万般情绪席卷而来,不小心就红了眼眶。
这样的自己回到村子后,还能像往常一样展现笑容吗?把那个活泼乐观的栗夏搞丢了,该如何向奶奶交代?栗夏想着想着,又钻进了牛角尖里。
回过神时,发现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温柔而缱绻,带着一种无言的力量感,自然融进了这片风景、这个季节里。
张沉林边走边说着:“……再怎么说,宋秋雅也是我的同学。出了那样的事,作为同学,尤其还是班委的我也有责任。其实自责的不光只有你,有时我也会想,自己做得是不是不够。对于绝境中挣扎的人,哪怕是不熟悉的,自己是不是应该给予多一点包容和理解。如果当时能察觉到不对劲,积极去了解问题,做出协调……如果当初能为她做点什么的话,后面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我偶尔也会这样想。”
咦,话题怎么进行到这一步了?
栗夏听着沉林的声音,觉得他说出口的每句话都像在描述一直以来的盖在自己心上的那团阴影。
是啊,过去整整半年了,直到现在,入睡之前,这个问题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如果当时再敏锐一点,是不是就能阻止秋雅的死亡?
例如,早点追问有关男友的情况,也许就能发现她被胁迫的事实;
例如,要求去秋雅家做客,也许就能搞清她的家庭状况;
例如,向辅导员打听情况,也许就能早点知道她抑郁症的病情;
例如,抛开无聊的自尊、胆怯,跨过那道心墙,直接开口询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也许她就会开口坦白一切;
又例如,如果那天夜里,自己能紧紧抱住秋雅抱,不让她离开……也许她就不会走了。
……
思考这些无解的问题,是栗夏每日必作的功课,这是她对自身的刑罚、对秋雅的赎罪。
审视自己时,视角总是这样严格,而看待别人的忏悔,栗夏却比谁都通透。
听完沉林的话,她当即摇摇头,眼睛无神地看着地上规律移动的两个影子,说道:“不,那不是你的错。我想那个时候,即使你身处其中,也很难真正帮到她。人往往在时过境迁后才能看清事情的全貌,你看,我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谢你这么说。”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旁人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少,况且我们也回不到那时候了……”
说完抬起头,她发现身旁的沉林正侧头看着自己,那眼神过于严肃,以至于栗夏突然紧张起来了。
“如果可以的话,”沉林停下脚步,卸下肩头手上的行李,说道:“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那句话你也能对自己说。”
这时,一阵凉风从山谷那头吹来,沉林索性在路边找了块杂草地坐下。他似乎是在等待栗夏的答案。
风吹动着栗夏的刘海,飘飘悠悠的,她感觉泥沼中的自己像是突然被什么人拉了一下。
“我?”栗夏站在原地,疑惑地回望地上的人。她发现存在感一向不太强的张沉林,此刻的目光竟是那般坚定而透亮,以至于他现在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极具说服力。
“那不是你的错。”他简单重复了一下刚才的话,并未进一步阐明观点,也没有逼迫栗夏表态。
栗夏却像是害怕他的目光一样,转过身去背对沉林,不再说话了。谈论这个话题对现在的她来说,还有点沉重,栗夏还没完全做好准备。
如此,张沉林也没有再开口了。
风声渐渐静下来,太阳也落到山的那头了,远处的村庄有袅袅炊烟升起,沉林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草叶子,提起行李,又继续迈步前行。
“走吧,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你奶奶家,不然山路不好走吧。”
栗夏点点头,也连忙提起自己的那份行李,追着沉林的步伐跑了上去。
第26章稻场上
回到栗头村后,接连几天都是晴朗好天气。栗夏早早和村长打好了招呼,要借村里的稻场用几天。
稻场是一块直径约为十米的开阔小平地,设在村子和田畈的交接处,平时是村民晒谷子、剥板栗的地方。栗夏带沉林在家里安顿下来后,只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干活。
他们带着钉耙、扫帚、铁铲等工具,把稻场上常年堆放的草垛移到了附近田埂边,将整块平地原原本本腾了出来,又花了好大的力气,把上面的垃圾里里外外清扫一遍,还把坑坑洼洼的地方都修补平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