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比怀念这声音,想起儿时的夏夜,搬小板凳在院子乘凉的场景,奶奶用蒲扇驱赶蚊子,自己看星星看月亮,困了就趴在奶奶膝盖上打盹儿。
奶奶一只手摇着蒲扇,一只手有规律地抚摸栗夏的背,总爱在她耳边呢喃:
“栗子啊,我的栗子,啥时候才能长大呢?”
现在就如同那时候一般,栗夏沉浸在奶奶带给她的安全感里,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奶奶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咯,我的栗子啊……啥时候才能开心点?”如今,奶奶的声音再不似从前那般洪亮。
“哪儿的话,奶奶能长命百岁的。”
“哄我呢?”老人艰难咧了一下嘴角,笑了笑,而后,像是交代后事一样,她调动全身仅有的一点儿力气,挣扎着从喉咙挤出这样一句话:“小张……是个好孩子,等奶奶走了,你就……”
“奶奶。”栗夏知道奶奶想说什么,开口打断了她。然而老人此刻竟十分执拗,坚持着要把话说完,她用力握了一下孙女的手,把主动权抢了过来。
“你听我说。这些年……他对你怎么样我都看在眼里。要是奶奶不在了,就让他陪着你吧,这样……这样……奶奶才放心。”
“不是你想的那样。”
栗夏也把老人的手握紧了一些,还想再解释一下的,但殊不知刚才这段话已是病人借着临终前最后的一点力气才勉强留下的。说完后,老人手上的劲儿像突然断掉的橡皮筋一样消散,然后缓缓把眼睛闭上,像是又睡着了。
心跳监测仪的声音从规律的“嘟嘟”声,变成了连续的鸣响,宣告病人的生命已经消亡。
微风像是读懂了女孩的伤痛,不再吹动窗帘发出声响了,在医生赶来之前,屋内唯一的动静只有女孩痛哭时颤抖的肩头。
从小相依为命的奶奶终究还是去了,好在医生说,老人没受什么罪,是睡着离开的。
医生完成宣告仪式后,栗夏还握着奶奶的手,坐在床边久久不能释怀。
日落西沉,夜色从窗外浸入,房间渐渐暗了下来。
有护士进来“啪”一声把灯打开了,栗夏一下从悲痛中惊醒过来,突然意识到,从此以后,自己彻底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人。
以后不会有人再在耳边呢喃自己的名字,不会有人坐在夏天的田埂上陪自己哭泣,不会有人在加班的夜晚给自己留汤,也不会有人干涉她自虐的工作方式、苦修般的自我折磨、赎罪式的耽溺悲伤了……
以后的孤独只能自己面对,内心的空虚只能自己想办法弥补,她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的同时,突然有点理解宋秋雅那时的状态了。
那时的秋雅没有父母庇护,也没有朋友,独自挣扎在绝望的边缘……那种孤立无援,无所依托下的心情大概和此时的自己是一样的。
只是到了最后,当自己想成为她的依靠时,秋雅却选择了离开。
为什么生命中重要的人总在离开?
儿时接受了被父母遗弃的事实,好不容易来到了更广阔的世界,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却用自杀来结束生命,终于在城市站稳了脚跟,唯一的亲人又病重离去。
那些她愿意献出全部生命去守护的人都走了,只有自己被留在原地,那一路的拼搏和前进又是为了什么……努力是为了什么,活着是为了什么,如果上天总在剥夺自己最珍惜的东西,那付出的爱和感情又算什么?
付出多少不是就该得到多少吗?这不公平啊,她想。
夜幕完全降临时,走廊上的公共休息区,一场盛大的演唱会即将开始。
音响播着一首当下十分热门的流行歌曲,轻轻柔柔的旋律,不怎么吵闹。手拿荧光棒的粉丝从四面的入口缓慢进场,在夜色中留下几条细长的光带。
整理完病房的物品后,栗夏来到这里,拿出香烟吸了起来。
手机在外套口袋里一直震动,丝毫没有要查看的意思,平时已经三百六十五天围着工作打转了,今天就让自己任性一回吧。
她对着体育馆的方向缓缓喷出烟雾,看人群组成的光带向前移动,然后在对应的位置上安顿下来,填补了原本一片漆黑的观众席。
有工作人员开麦报幕,说“演出即将开始……”,栗夏才意识到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这时,皮鞋踩踏地板的声音将她的意识从体育馆那边拉了回来,栗夏夹着烟回头一看,张沉林一身衬衣西裤的打扮,手里拿着一大叠文件,正朝这边走来。
“在这儿啊,找你半天了。”
沉林是傍晚六点多赶到医院的,那时的栗夏还未从奶奶逝世的消息中缓过来,就被各方工作人员催促着办理各种复杂手续——死亡证明找谁要,退院手续什么时候办完,遗体什么时候火化,殡仪馆什么时候联系……她整个脑袋都快炸开了。偏偏自己在新业市又没什么熟人,大小事宜都得自己操持,一时恨不得能长出三头六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