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伤口恶化,要进行二次治疗、老大老二读书的学费、一家人的柴米油盐、开春买种子买肥料的钱……全等着丈夫想办法。
认识的亲戚早被他求过一轮了,再借怕是不可能,村里放高利贷的看他未来没有还钱的可能,也不愿见他。实在走投无路,在人的百般劝说下,丈夫终于松口,同意将最小的女儿送去城市给有钱人收养。
送出之前,那位一辈子要强的男人抹着眼泪,拉着人再三询问:“是正经人家吧?会对妞妞好,是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才勉强止住哭声。
那天夜里,女儿被城里的夫妇带走后,中介从一个牛皮纸信封中抽出一半钱款,递到男人上手,安慰他要放宽心。
老实说,这笔钱并不算多,只够勉强交上妻子的手术费,以及让剩下的儿女喝一口热粥罢了,但男人一咬牙,从手里抽出一半钱,追出去塞回给了人。
他跪在地上低声下气地作揖请求:“孩子太瘦了,让那夫妇给买点营养品”、“千万告诉他们,要对妞妞好啊”……
大雨打湿了他的衣服,雷电吞没了他的声音,感情和尊严,在贫穷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妞妞,那是她的小名吗?”
栗夏坐在沙发上,神情凝肃,眉眼低垂,只是沉默地听着,没作任何回应。提问的是张沉林,听到“妞妞”这个称呼,他看到栗夏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开口打断了发言。
“是啊。”老妇人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黑白照片,指着上面一个扎小辫、穿棉袄的小女孩说:“这是她三岁时的照片,大眼睛,高鼻梁……很上相的。她姓赵,本名叫赵慈,小时候很爱撒娇,她爸就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妞妞’。”
“赵慈……”栗夏小声把那名字念了一遍,接过照片,放在手心端详起来。
照片上的女孩拉着父亲的手,半边身体躲在他后面,很害羞的样子,但脸上的笑容却十分甜美,眼睛明亮得仿佛里面藏着宝石。即使相纸已经褪色了,栗夏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她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
然后,一个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痣吗?”她指着女孩右眼下方的一个小黑点问道。
“是啊,一出生就有的,当时我们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这在我们那儿叫聪明痣,小孩长的话,以后念书肯定不会差。妞妞小时候就是这样,随便教她点什么,一学就会。”
说到这里,妇人别过身子,又用手巾抹了一把眼泪。
“当年都怪我,拖累了整个家,才要孩子替自己受罪。我都跟她爸说了,把钱省下来,让我死了算了,可他就是不听。后来怕是在这件事上遭了报应,前些年得了癌症,也走了。哎……走之前,他还在喊着妞妞的名字,要老大老二想办法把小妹找回来。”
栗夏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在楼下接他们的中年男子是秋雅的哥哥,客厅里另一位看起来比秋雅圆润许多,怀里抱着婴儿的女子应该是秋雅的姐姐,而屋子里围坐的其他人是这二人的配偶或小孩。
看来送走一个女儿后,赵家人后来的生活确实有了改善。
妇人成功接受了手术,孩子也顺利长大,结婚生子,分别有了不错的生活,如今,他们还能在县城买下商品房,将老母亲接来赡养。
如果没有当年卖女的旧事,这本该是个十分幸福的家庭才对。
表面上看确实是这样,但实际情况是,赵家人一刻不曾忘记那个儿时被送走的孩子,在长年的自责与悲痛中,也一直没有放弃过对她的寻找。
“我们一家人都知道对不起妹妹,也时常记挂着她。我和大妹长大之后也多番探寻,想把妞妞找回来,补偿之前欠她的,可是当年的人却怎么都找不到了,领养她的那对夫妇也没有留下太多信息,这才没了下文。”
提起父亲临终前的遗言,秋雅哥哥双手搭上母亲肩头,语带愧疚地说道。
听见是与本职工作相关,民警也在这时候插了进来。
“是啊,他们一家提交寻亲资料有很多年了,dna库也作过登记,而且每年都过来问进度,算是很上心的。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了,收养的那一方为了避免遇上事后扯皮的事,往往又会刻意隐藏身份,卖方确实很难能联系上。”
妇人激动地抬起头,拖着半残的身体往民警那边挪了一步。
“我们没有要把妞妞抢回来的意思,要是她在那边过得好,不想回家,我们肯定不会强求的。我们只是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还有,想跟她说声对不起。”
“老太太您先别激动,保重身体要紧。”民警担心妇人的身体扛不住,连忙安抚:“这不是有进展了才来找你的嘛。这两位朋友是从新业市过来的,从他们提交的资料来看,我们基本可以确定,新业市的宋秋雅就是当年的赵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