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文答不上话来,他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他虽然不是个内向的人,却也不是个事故的人。他总觉得生活就应该简简单单,做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吃喝不愁,也就够了。那天下午一个冲动说是想要学戏,这一个月下来两位先生练功他都看在眼里。但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地发现,原来应酬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然而他是真心的喜欢白琼,虽然他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成不了那样的人,但也想去试试,至少跟那样的人站在同一方小天地里,也是很开心的。更何况,他总觉得,如果就这么放弃,自己会后悔的。想来想去,纠结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秦霜看他不答话,站起来道,“你自己琢磨吧。”然后径自回屋了,留陆鸿文自己在院子里发呆。
接下来的日子,依然是早晨看两位先生练功,白天铺子里打工,晚上跟着听戏。秦霜有时候会带陆鸿文一起去酒局,他从一开始的不适应,慢慢开始适应,最后习惯,安安心心的做个小跟班。
这天晚上,又是一通酒局,陆鸿文扶着秦霜回家。路上早就没什么行人,路灯很暗,在夜色的水汽中透着小小的一圈黄光。反倒是月光比较亮,薄薄的铺在街道上。天气已经很冷了,说话都冒白气。
走着走着,陆鸿文突然问,“为什么白先生从来不来的?您都说了白先生好清静,为什么还总有人不断的来请,请不动,还要送拜帖到家里来坐坐?”
秦霜喝的有点多了,走路晃晃悠悠的,话倒是也多了起来。“好清静?我们这行,好哪门子的清净?哪有什么清净留给我们?”他顿了顿,又开口,“我们这些人啊,就像个花瓶一样。大老板们愿意请,显得他们面子好看。我们呢,该去就得去,一个花瓶子能有什么脾气。小白这是老了,年轻时候应酬你见他哪个局落下了?”
“老了,就可以不去了?”
“谁说不去了?他这是不大出门,不是不出门。前天下午你看他干什么去了?上礼拜的车接他去哪了?他这是不在乎了,爱红不红,爱捧不捧。但是有些人的面子总得给,有些人的局么总得去,否则那就不是人家爱捧不捧了,那就是会不会没饭碗了。”秦霜打了个嗝,拍着陆鸿文的肩膀,“小伙子啊,好好的一个人,来这行做什么?三教九流,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这个。就为了台上看那一眼?呵~”
“可是那一眼,真的很美啊!”陆鸿文争辩。
秦霜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再也没有开口。陆鸿文不知道再怎么接话,总觉得两位先生并不愿意收下他。又或者说,不是愿不愿意收那么简单,他的语气更像是希望小辈不要误入歧途一样。他虽然听过那些关于三教九流的事情,知道梨园向来是不受待见的。但是从他这两天看到大家对待秦霜的态度,没觉得他被人看不起,甚至还有一些人非常愿意结交他。
秦霜回家倒头就睡了,陆鸿文没喝酒,也睡不着,见白琼那亮着灯,就凑过去。“白先生,为什么我总觉得您二位不想收我为徒?”
“有好营生谁愿意干这个。”白琼在摆弄一个棋谱上的棋局,听他说话也不抬头,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摆弄着手里的白子。
“可是我觉得您二位好像日子过得还挺好的啊,至少比我在家里种地要好,吃喝不愁的。”
“哼,吃喝不愁么。”白琼吧嗒落下一子,抬起头来看他,“你可愿意听个故事?”
第5章
白琼本是江南人,小时候随父母北上做生意,谁知家道生变,父亲病故,母亲改嫁。后爹不知从哪里染上了抽大烟的恶习,脾气越发暴躁,一言不合就拍桌子瞪眼,有时还打人。平时不但苛待他妈妈,更不喜欢白琼,说是不替想别人养儿子,家里天天鸡飞狗跳,娘俩以泪洗面。
后来实在没法,他母亲就把他托付给他父亲生前的好友宋涛宋班主。至于为什么不再找个亲戚托付,反而要托给那个年代最不受待见的梨园行当,“宋老板讲义气,我把这钱给了他求他送你读书,他既答应了,就一定会送你读书。不像你那些舅舅姑姑的就知道惦记钱,你要是没钱他们一定不会待你好,你要是有钱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把你的钱都盘走然后再让你去干点什么不值得的勾当。你这后爸是不成了,他作践我就罢了,别把你也赔进去。”白琼记得他妈妈是这样告诉他的。
对于去戏班这件事,他自己也是十分抵触的,他家虽不算什么名流,但是好歹生意做的有模有样,就算家里不再继续经商,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他也跟他妈妈抗议过,说去这梨园和在家里被人作践有什么区别。他妈妈告诉他的是,“就算现在两下里是一样的作践,你在外面,以后你大了好歹有个出路。等你大了,自己再找点营生去吧。这家你想回就回,不想回也就罢了。”他自然是舍不得妈妈的,哭着闹着也不愿意在戏班待,还是班主劝他说如果他好好在这里待着,他妈妈在家的日子能好过一些,他才极不情愿的待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