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琼记得的,这是《未央宫》,讲的是汉高祖刘邦设计擒了韩信,封为淮阴侯,韩信一直闷闷不乐。刘邦即位后命陈豨(xi,一声)出征代州平乱,陈豨求助韩信,却被韩信劝说一同造反,并答应说可以做内应。陈豨到代州之后自立为王,刘邦带兵去征讨,委托吕后及丞相萧何监国,并让他们注意韩信的举动,发现韩信和陈豨之间确实有书信往来。送信的被捉住,自然也就拿到了韩信造反的证据。吕后与萧何谋划,声称刘邦已经杀了陈豨,让韩信入宫来庆祝,趁机捉拿韩信,再拿出他造反的证据,治了他的罪,斩首示众,并且夷其三族。他唱的这一段正是萧何设计要诱韩信去未央宫,而韩信觉得有几分不对,质疑萧何的动机。
“说什么忠良死的苦,道什么忠臣死的屈,似这般汉马的功劳前功尽弃,难道我今天要学伍子胥,也要身首离。”
白琼听着听着,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你是不是出去给人唱过堂会啊?去年中秋的时候?”
“对啊,你认得我?”
“不认得,就是听着熟,不过也有可能是别的人,都画着脸,我也不认得。”
秦霜得意的说,“少爷你这就错了,咱这嗓子可是独一份。”说罢盯着白琼仔细打量,“去年中秋……你是不是姓周?”
“后爹姓周,我姓白。”
“姓白?”秦霜扒了把手指头,“哦!我记起来了,白家三爷前几年没了,夫人带着孩子改嫁了的那家!你是白少爷!”
“以前是。”
“现在呢?”
白琼不答话了。
“放着家里的好日子不过,来这里做什么?”
依然没答话。
“你一直不说话,怕不是你爹不要你了?”
白琼突然甩手就往屋里走。
“诶少爷,干嘛啊。”秦霜喊他。白琼不理他,闷头往里走。秦霜蹬蹬两步跟上跑进屋子,发现白琼正坐在炕沿上抱着包袱吧嗒吧嗒掉眼泪,不由得慌了,以往欺负的人都是跳起来喊着要打他,他都是撒丫子就跑,人家就在后面撵,今天这是哪一出?他怎么没见过。“诶少爷,你别哭啊。哎,你这一哭我也不会了。别哭,别哭。”
白琼不答理他,越哭越伤心,转头趴在炕上呜呜的哭,到最后上气不接下气的。秦霜怎么喊他他也不理。
秦霜毛了爪子,他虽然皮,虽然欺负人,但是不会哄人啊。这么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少爷在他跟前哭上了,这他哪会啊。“诶,不是,你这样……不是,你不能这样……”最后被逼得没有办法,爬到炕上,坐在白琼身边低低的唱了起来,“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一个呜呜哭着的少年,一个唱着《空城计》的少年,一间初夏略显闷热的小屋子,这就是白琼对戏班最初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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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中秋快乐呀
第6章
白琼在戏班住了下来,渐渐跟周围的人混熟了。跟他关系最好的就是那天那个捉弄他的泥猴,也就是秦霜。至于为什么,因为白琼刚来,没铺盖,秦霜因为捉弄了他,心里过意不去,就把铺盖跟他分了分。
白琼性子内向些,不爱主动跟人搭话。再加上他从小读书,秦霜佩服他的学问,所以天天缠着白琼,让白琼教他认字。然而也就是认字了,念书什么的是万万不肯的,念了一年了还在“天地玄黄”呢,更别说什么《四书》,提都不要提,一概不学。
要说白琼这脾气也是真好,明知道他一念书就犯浑,每次他来求白琼教他认字,白琼还真就肯教他。到他犯浑的时候拿腿就走,一句都不跟他理论。这秦霜也是皮,或者说,他就是欠。别人越跳脚他越开心,越得跟人耍泼皮,别人如果不搭理他,他就没招了。班子里其他小孩不是不知道他这个毛病,但是因为年纪都小,都忍不住要跟他理论,所以最后都是鸡飞狗跳。而白琼也不是故意不理他,他只是不会吵架,他觉得那些骂人的话太粗了他讲不出口,所以他就只能走。几次下来,他发现居然效果挺好,比那些撵着他打的还省力气,于是白琼就这么机缘巧合的镇住了这个欠不喽嗖的家伙。
但你要说秦霜没文化,那还真不是。这家伙虽然对圣人教化那一套不屑一顾,但是对故事怪谈可是热衷得很。一有空就去街上听人说书不算,唱戏得了主人家几个赏钱,就拿去买书,什么《聊斋》啦,《拍案惊奇》啦,《我和隔壁老王的媳妇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啦,都没少看。最大的壮举莫过于攒了半年的钱,买了全套的《水浒》绣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