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那些,你以为我没找过么?自然都是找过了的。不说别的班子的,就说你们宋家班,祝芳我也是找过的。我就是看到他的《汾河湾》已经做了改动,以为是你,就去找他聊了聊。”
白琼被勾起了兴趣。李宏达找过祝芳?“那后来呢?”
“我问他为什么改了,他说师父让改的。我问他可知道为什么,他说不知道。可惜了,空有一副好嗓子,却是个榆木脑袋。”李宏达说着连连摇头,“然后我就去找了宋班主,顺藤摸瓜才找到了你。”
“但是我并不唱戏啊。”
“戏是能学的,但是这,”李宏达说着用手指了指脑袋,“是学不来的。我走访了许多家戏班,都是和祝芳一样的。只有你,宋老板说你跟他分析过为什么应该改。你说背着脸可以让看戏的都去看薛仁贵,但是转过脸也是合情合理。”
白琼点头,“我是说过。”
“所以你看,你是能琢磨通这个事的,你是能理解我的。”
“可是傅斯年他们认为京戏是没有未来的。”
李宏达一摆手,“他懂什么,历来革新都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哪有像他们那样全盘推倒的。照他那么说,全都拆分开,那不如连老的招式都不要再用,重新作词谱曲,再叫上西洋乐队,去做broadway那样的歌舞剧就是了,哪里用着革新旧戏。”
“那您的意思?”
“要我说,旧戏没他们说的那么不堪,无非就是戏文太老了些,表演也太僵了些,别的没什么。”
白琼听了来了兴趣,“先生此话怎讲?”
“那些人批旧戏,无非就是嫌旧戏,尤其是京戏,不如西方戏剧雅致,污了他们的眼罢了。【注2:《申报》1879年12月27日,“论雅俗异趣”】一个《申报》喊起来,于是家家跟着喊起来,仿佛不喊几嗓子不能体验他们的雅致趣味,呵。”
说话间,菜上了上来。烹虾段,葱烧海参,宫保鸡丁,红焖桂鱼,再加一碗奶汤蒲菜。香气四溢,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两人是真饿了,让了一回,就直接开吃。
这家的烹虾段是白琼的最爱,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淀粉,过油之后外酥里嫩,再配上店家秘制的酱汁,吃上一口就停不下来。这家的红焖桂鱼他倒是没吃过,一筷子下去,雪白的鱼肉冒着腾腾的热气,鲜而不腥,汤汁十分下饭。白琼默默地把它记在了下次必吃的列表上。
另一边李宏达也是对这家的菜赞不绝口,“小白,选的地方不错啊,下次我得带敏越兄来吃,他就喜欢吃烹虾段。”
白琼笑了笑,“您刚才说到旧戏改良,不知道您有何高见。”
“我说,应当重新组织京戏,好让它适应现在的观众。”
白琼盛了一碗汤推给李宏达,“愿闻其详。”
“旧戏的内容本身不差,只是内容不够摩登。比如冤案昭雪,不正是我们现在提倡的法制。再比如才子佳人,不也就是现在的婚恋自由。再比如忠孝仁义,那旧戏里更是多了去了。【注3:出自齐如山,《齐如山全集》,“国剧漫谈二集———国剧的论评”】因而说,旧戏的内容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表述的方式已经过于老旧,太过注重说教。不过是看场戏而已,怎么就非要学个道理呢?学道理去学堂就是了,戏园子本来就是寻乐子的地方,再来说教未免太煞风景。再加上表演方式一直是师父怎么说,徒弟怎么学,从来没有加以思考,所以出现了很多不合情理的表演,那观众自然也就觉得没意思,也就不爱来看了。”一大段话毫无停顿,顺着就说了下来,看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是临场现编的。
白琼听了却是愣住了,他以前从来没从这个方向上思考过京戏,只觉得要么新要么旧,断然没有一个中间的地方。但是今天听李宏达这一番话,仔细想想,确实在理,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中间地带,不必全部推倒。“可是,要怎么做呢?”
“重新编写。唱念做打,全部重编。言辞上一定要贴近现在的习惯,动作上一定要合乎情理,编排上一定要紧凑。这么搞下来,说是让旧戏焕然一新也不为过。”
白琼点点头,“先生说的在理。”
“所以,”李宏达放下筷子,端正坐好,眼睛亮闪闪的望着白琼,“得要有一个不拘泥于旧的形式,敢于革新的人跟我一起,才能真的做出我们中国人的摩登戏剧。”
白琼吓了一跳,他光顾着听他说话,都忘了李宏达是要找他去唱戏的。他自然不会现在一拍脑袋就应下的,于是岔开话题,“李先生今天没有说洋文啊。”
李宏达收回手,不好意思的笑了,“上次太激动了,行为言语上轻浮了些,还请见谅。”他自然也听出来了白琼不打算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看着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就叫小二买单。“你再想想吧,我是真心的觉得你能明白我的想法,想要跟你一起做出一番事业来。你有顾虑,我能理解。新戏到底行不行的通,谁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样排会更好,但是观众到底买不买账,我也不好说。中国戏的未来在哪里,需要我们一起去探索。若你来,我定以礼相待。若你不来,我也绝不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