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文再三解释,把这一下午的事里里外外的说了一遍,一边说眼泪就一边往下掉。一通话说的断断续续,秦攸仪看他这样,不像是有假,但是依然不愿意相信,只问说,“他人在哪,你带我去找他。”
俩人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等到医院的时候,就看见白琼站在门外头,倚在墙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攸仪看见白琼,心唰的一下就凉了。打她记事起,白琼就很注重衣着打扮,在她近四十年的记忆里,白琼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衣衫不整过。他身上那件大衣扣子扣的乱七八糟,看尺寸像是秦霜的,大约是出门的时候胡乱抓过来套上的。花白的头发乱七八糟的耷拉在脑袋上,遮住了眼睛,看不见表情。
“白师父,您怎么在这站着?”陆鸿文问。
“他太安静了,几十年没这么安静过,我不习惯……我……缓缓……”白琼的声音直发抖,听得人揪心的很。
秦攸仪只觉得心忽悠一沉,一瞬间都忘了呼吸。她有些不确定的朝门里看去,就看到秦霜正躺在那,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一床白单子理的一个褶子都没有。整个屋里安安静静的,就像白琼说的,有些过于安静,静得有些渗人。
“跟你爹说声再见吧……我出去透口气……”白琼说着,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走。陆鸿文还想去扶,白琼摆了摆手,自己走了。
秦攸仪慢慢走上前去,试探着喊了一声,“爹?”
当然不会有反应。
秦攸仪伸手去抓秦霜的手,那僵硬的触感让她瞬间缩回了手。那双手让她想起了她娘,虽然三十年过去了,那种触感她记得清清楚楚,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她也记得,就是现在这样,一模一样……
“爹,你说话啊!”她的声音提了上去。
自然,秦霜依然没有反应。
秦攸仪就这样一声一声的喊着,一声高过一声。
整个屋子空空荡荡,只有她自己的声音从墙上弹回来,弹进她自己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就在那一瞬间,三十年前的画面和眼前的画面重叠了,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笼罩了她,她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不管是手里的触感,还是耳边回响的嗡嗡声,这些都在告诉她,她爹,和她娘一样,走了。
她从一开始的啜泣,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从站在床边变成了瘫坐在地上。她什么都顾不得,甚至没有意识到陆鸿文在拉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突然间变小了,回到了五岁时候那个春天。整个世界什么都没有,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她眼里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她爹。
她的声音尖的出奇,震得她自己头疼,但是她也顾不得,仿佛不这样哭喊,就不会有人听到她。
她唯一的记忆就是有人要把她爹拉走,而她当然是说什么都不让人把他拉走。一边搂着她爹,一边声嘶力竭的喊道,“你们不能把他拉走,这是我爹,我只有一个爹了,你们不能……”
是了,大概就是不久前吧,一群奇怪的人闯进她家,带头的是个老头,不由分说的就把她娘拉走了。她人小力气也小,拼命地拦也没拦住。不光没拦住,还被人推翻在地,脑袋撞到了地上,撞得她眼冒金星。她那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被推倒几次就爬起来几次,对着那些人又踢又咬,让他们放开她娘。那些人自然是不会给她什么好果子吃,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小杂种”,“戏子的孩子”,“不配跟着回家”,一边把她一次又一次的甩开,而后拉着她娘扬长而去。
她已经没有娘了,怎么还能没有爹呢。
怎么能呢。
凭什么?就凭她是戏子的孩子吗?
陆鸿文并不知道她小时候的这些经历,只看到秦攸仪发了疯一般的跟医院的同志撕打起来,赶忙上去啦。一边哭一边喊她,“欢欢姐,你别这样……人家同志……别打人家……”
秦攸仪力量大的出奇,胳膊肘往后咚的一下戳的陆鸿文直吸冷气,一个不留神就松了手。她则继续冲上去,抱着她爹不撒手,“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带走他,我不能没有他……我已经没有娘了,我不能没有他啊……”
医院的人见多了这种场景,并不管她伤心不伤心,只想把工作做完了早点下班。他们人多,又都是男的,秦攸仪当然是抢不过他们,一路追着出了门,却被陆鸿文死死地抱住,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秦霜拉走。
就在秦霜消失在她视线里的一刻,她突然就停止了哭闹,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就瘫在了地上。陆鸿文把她拖到墙边上坐着,她也不反抗,就那么倚着墙,一抽一抽的打起了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