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柜子挡住了他屋里透出来的所有的光线,他只能看到前面侧边一点的地板上泛着黄色的光。已经是深秋,砖砌的墙靠上去冰凉,但白琼似乎还挺喜欢这种感觉,就在这里,墙和柜子还有门框组成的一个小夹角里,一直坐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陆鸿文来家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白琼一件睡衣外头套了一件大衣,头发乱七八糟的耷拉着,脑袋靠在腿上,整个人靠在墙边上一动不动。
“白师父!白师父!!!”陆鸿文惊呼一声,扑了上去。
听见动静的白琼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转过头来,正对上小心翼翼的探头来看的陆鸿文。“大清早的,喊什么。”白琼的声音十分的沙哑。
陆鸿文长出一口气,“哎哟,您可吓死我了,我看您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还以为您也……”
“哼,我倒巴不得呢。”白琼轻声说
“呸呸呸,您别胡说,您看欢欢姐这些天那个样子,要是您也不在了她可怎么办。”
白琼听了这话,顿时垂下眼睛去,“儿孙自有儿孙福,人死如灯灭,我管她要怎样呢。”
陆鸿文眼瞅着这事说不明白,就换了话题,“我搀您起来吧。”
白琼伸了伸腿,“行了,你去做饭吧,我腿麻了,抻一抻再起来……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不是今天要送师父走么,我想着早点过来,接您过去。”
白琼一听他这话,顿时扭过头去,不再言语。陆鸿文没辙,只好先拿了个毯子垫在白琼背后,让他跟墙隔开些,然后开始点火做饭。
秦霜的送别会安排在早上九点半,太阳已经挂的挺高了,照在马路上晃眼得很。白琼大约是昨晚没睡好,一出门被这阳光一刺,几乎睁不开眼。等他们到了火葬场,灵堂外已经聚了一些人,不多,都是比较近的朋友,三两扎堆的说着话,他们的老朋友黄秉均也在这里头。他本来就比白琼他们大了几岁,如今更是满头银发,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身板在他这个年纪里也还算挺拔,精神看着也不错。
黄秉均看到白琼来了,就走过来打招呼,“白老弟,来了啊。”
白琼没说话,点了点头,就当是回答。
“你怎么就选了火葬场这么个地方,我刚听小逸说,这以后还打算把他寄存在个公墓?”黄秉均问。
白琼“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黄秉均又说,“老弟啊,这我可就得说你了,虽说火葬是个新推行的东西,响应号召也算是个好事,不过人还是要讲究个入土为安嘛,到底还是迁回老家去,葬入祖坟才好嘛。”
”迁?往哪迁?”白琼挑了挑眉毛,“他无父无母,更没有什么祖坟,公墓不错了。“
“那好歹也跟他媳妇……”黄秉均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不妥,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是了,当年秦霜他媳妇黄珊珊走的时候可是被她爹黄老爷子拉回了黄家,葬在了黄家的祖坟,连碑立的都是黄家的女儿,跟他这个丈夫没有半点关系。这事当年闹的人尽皆知,秦霜颜面扫地。后来黄老爷子走后,秦霜也不是没再去争取过,但是人家就是咬死了不给迁。现在如果说要合葬,又到哪里去合呢。
白琼哼了一声,“是啊,那都没影的事。”随即转头看看灵堂里摆的那口棺材,仰头长出一口气,“六十八啦,他也够本啦,比黄小姐多活了这么多年呢。”
是啊,当年秦霜不过是个流浪儿,全靠宋班主赏了一口饭,既没有饿死,也没有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死了被丢去乱葬岗,战争中也没被打死,反而好好的活到了现在,也够本了。
这些白琼都懂,但他心里就是不舒坦。
追悼会在司仪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群人轮番发表演说,无非就是“秦霜同志是个如何如何好的同志”,“我与秦霜同志曾经有如此如此深厚的感情”一类的东西。因为这里头文化人居多,这些演说也是极尽所能的长,眼瞅着都要到吃午饭的点了,白琼也听得有些昏昏欲睡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话筒中传来极为铿锵有力的一声呼喊。
“都督!公瑾!啊,贤弟呀!”
白琼听得一个激灵,赶忙抬头往台上看,话筒前头站着的正是黄秉均。
只听他继续唱到,“叫一声公瑾弟细听根源。曹孟德领人马八十三万,擅敢夺东吴郡吞并江南。”
他年纪大了,嗓子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好了,多了一分沧桑,又略带了几分沙哑,正适合这一出《卧龙吊孝》。
这是周瑜死后,诸葛亮跑去吊唁的唱段。虽然后世总觉得诸葛亮哭周瑜是假模假样,毕竟周瑜死了吴国损失一员大将,蜀国肯定是得利的。但是这样一来,能跟他打个平手的人也不在了。他诸葛孔明哭一哭自己的知己,总该有几分真心实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