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他抱怀私心,意欲以毒遏制我胡作非为。
前些日子初入朝堂的世子韩檀得知我卧病在床,借一官通神见影子的名头进宫探望,几番说辞透露出,国宴之后东尤储君向东尤皇表明心意,说是对北阕国师一见钟情望东尤皇帝向北阕提亲,将国师许给东尤太子为正君。
东尤人也知我在北阕地位非同小可,甚至更派遣眼线打探得知我早已后继有人,近年因身子缘故深入简出,再过些时日便不担国师职。
届时我非国师可触生人,拖残躯苟活,于北阕而言无益,倒不如舍我与东尤联姻。结姻可固两朝邦交之好,东尤太子正君的名位又可保全我死前最后的颜面。
生人不生人的,我早破过这不讲理的戒规了。
他们算盘打的好,似是料定我活不久,熬不到老皇去世新皇登基,碍不着东尤皇族生性的风花雪月。若我执意不愿屈从,反倒干犯国法。
不过其中利弊细细想来,远赴他国异乡而亡于我而言或许是个理所应当的结局。
我冷的哆嗦,随即身后温热渐近,一件披风稳稳落在我的肩头。本以为是时刻随行的影子看不过我一次次糟蹋自个,替我加衣。
只这裘绒的披风余温与熏染过的残香,明摆是刚从身上脱下的。谅影子再体贴我也没这胆子僭越。
我方一回身,被来人揽入怀中。我不挣扎,静静地依偎,竟得舒心,当寻着了附丽。
「冬夜寒,当心着凉。」
他的胸膛起伏甚微,呼出的热气打在我的脖颈、耳垂,徐徐发烫,与外头的冬夜寒风相比,暖和的很。
稀奇的,他不苦言劝我回寝宫,单护着我双双立在廊间。他迎着冬夜的凛冽,替我拢紧裘衣,挡下些许的侵骨的寒意。他何时竟这般温凊,我浑不觉晓,只惕他靠的过近,反握袖袍间匿藏的薄刃黑匕。
「官家,」我轻轻唤他,斟酌片刻才开了口,问他要人,「我今遇见个宫里人,瞧着可怜,官家把她调到我这儿当差吧。」
「哪个。」他将我搂的更紧些。
「偏殿里洗扫的那个,说是姓周。」言及此处,我多看眼他的面容蒙皎光,披天衣霓裳似的飘渺倒像是腾云飞升成了十二重天外的仙,沐携熠熠傲立惹我眼见心烦。
于是,我别过眼,不看他。恰他转眼看我,便是我无意躲闪开他的试探。
是我早些卜算看见日后与她后嗣的缘分,偏了这份心。那宫女瞧着年轻顶不过二十年岁,实则皮囊不老内里腐朽,高龄八十余过不了多久便要行将就木。
曾下晚宴与影子偶过偏殿时听她在高墙角偷抹泪焚纸,捻指掐算晓其家中遭难不断。我不知何人能耐,擅自冒天罚许了她不老却偏刻意未许她长生,招致她半生坎坷。她青年时的一己私心害了她后嗣不得安宁,如今追悔当是罪孽该由人赎恕。
这宫女恰也姓周,进宫至这等年头,也该是统领新人的一大嬷嬷。现今吃苦受难,常遭人欺辱克扣,她罪难渐销,子嗣不应再逢灾。
那偏殿久无人居辽大荒芜,由她一仆洒扫确是重活,我盘算着将她调至我殿中派些闲活由她做做,趁此解了她的不老,化了纠缠她后嗣的冤孽,也当我功德一件,临终前了却一桩心里事。
「好。」简单极了,他应下,晓得追问我亦给不了他解释,似是惯于我沉默的忍受,不再追根究底非要个合情合理的缘由了。
我下意识地朝他遮在阴影里的面庞看去。一霎,他竟落寞得与不见天日的影子一般。他一双灰暗的眸子瞅着我,天光弱照间莹莹的恍是含了泪要落下霜来。
我唤了一声,迸出口的不知所谓。
我早记起他的真名,记起他的真实身份,记起他的所作所为,而今第二回喊他。我从不曾禁锢过他的自由,我敞开着牢狱的大门随时供他脱逃,他却不屑望一眼高墙外的无垠,固执地留守在我身侧。
第一回在山里的大雪天,凄寒的天,我喊住他,不是不想他走,而是不想自个草草地了却一条命。
一条由他们协力拼竭挽留的贱命。
到头来,怪不得我。
他听我如此直截唤他名姓亦不讶,转轱辘的眼珠子蒙寒如覆北阕秋霜,冻人不尽冷。几年的谊全全遗却了,旧情于他惊不起浪涛,他环着我的双臂松垂,睇了我一眼别过头,苦笑着应了一声。
风倏的鼓的烈,击散他的笑。风钻进我的衣口,冷得我一颤,捉住他的手。等他再绷脸看我,往常嬉戏的流露的丁点欢意也却卸,独余冷凛彻骨的漠淡。
蝇子般渺贱的拍打薄而纤的双翅,无目的绕了一圈死心烧剩的飞灰,而消沉颓唐的扑落在埃里平白无辜地消磨尽暮死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