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我未能如愿。我血肉翻腐的尸体教宁山中人寻见,成了问责郎中的罪证。
游离平流沌漩随流而飘的躯与魂撕扯裂分,安谧地仰面睁眼看不着黑的盲瞽像面,我的记忆倏忽跳跃至儿时先生亲自照顾我起居的日子。
那会儿,先生教我信仰自由。他不刻意的灌输哪一教派哪一分支的崇仰,单逐一的牵着毫无信仰的幼子走入寺庙殿堂,参拜千千万万硕巨的塑像神。先生养在身边的孩子不多,往往是单个抚养再精挑细选带回下一个,由先生亲自挑择、亲手抚养的幼子何其有幸。
得闲空,他牵着我的小手走进一个个供奉神灵的堂殿,教我按照守神人指引按规矩参拜,授我所谓各自神的真理。主神次神排排站坐,祂们的神情姿态百怪千奇朝世人宣扬教义与掌控的超力,怪诞的荒唐的,扭旋异谲得生不出圣感。
我坦率地告诉先生,高坐神台不愿看世人一眼的高上众神我皆不钟意。他也不恼我多事,揉揉我蓬蓬的发,勾唇带我前往下一个祂的面前。受世人敬仰的神明屈膝微卑地垂眉低眼想挽留也不敢阻拦他离开,先生在祂们私自设定的圣域来去自如,留与不留,何时留何时不留,祂们空有信徒敬畏的圣力皆降不下罚惩。
先生是个无信仰者。但或许,他并非是一个无神论者。祂们得不到法子控图一彻底的癫子。
冬日寒晨初露头的日头耀目温煦,万千矮山连绵披裹橙蜜,信仰或掠透过高顶的彩绘玻璃打照满面的繁杂壁画,轻柔地审判着渎神者的罪孽并细声地详列出,显露悲悯而吞咽多余叹息的赤脚踏踩洁白羽尖编织的通向神位的柔毯。
正典中不载的邪异玷染众生奉祭圣坛万灵死烬中的神冠,侧目睇座下颤瑟芸生而笑,捋鬓耳垂发面颊留痕滑落一滴血。
象征世间唯一神威的冕冠化齑粉,邪异肩披的漆黑宽袍下丝缕未着。祂教神座的阴冷独寂刺痛,因殿内众生表恭内辱的嘈杂闹得不耐地搂紧拖地绣红长袍,侧身倾躺静待他人所谓正主制裁。
太阴阳轮换星辰斗转埃尘落定,堕主的教徒失命成尸,烂肉腐骨为抔土,我自异徒的灰骨中苏醒,向着于至高神位上的亘古抬眼远望,乱骨脏灰中丛生荆棘盛绽。
纤细十指互挲,祂的周身漫是前人遗留围绕的传具驱邪除异之能的符灰或圣水。祂艳殷薄唇双瓣隙间生叹息既笑凡俗昧愚冥顽亦哀懦怯者不争革新人困命此噩世夙愿难现,灭杀的不只种因恶果自食的对敌,亦不乏附势媚俗的不惭。
稍分的指间缝间几丝暗红蜿蜒,祂活动万年如磐石的身躯徐缓迈步走入积叠的土尘,许因魂轻渺似埃,踏入乃祂良善慈念余存庸众毙亡千年剩落所累的孽。肃穆的漆玄鬼魅游走在碎光泼洒的裂瓷上,短暂的阴霾笼绕我残缺的躯体。
一曲箜篌鸣奏响,祂如常人般一呼一吸舒缓,自祂手心漫出的黑低软温吞地淹没所有可视物体。待我再睁眼,我在脖颈上套夹链锁,跪在祂的面前恳求祂拿取细链条的控端,而祂却递予杯味道刺鼻的圣水。
「喝了。」我听祂如此道。
庆幸不已地接过杯,我认定自己是在亿万人中被祂选中的唯一的值得留存并利用的幸运儿。
晕头之余,毫无规则与逻辑可言的我仰面瞧祂。祂饶恕我的无礼不敬,不过眨眼勾唇。而我真真切切地辨识出,那面容五官正是曾蓄了长发的先生。
我晓得了,有人在做梦。
否晓怎的,祂眉眼间笑意愈盛,轻掰我的手离开杯身,取回了祂予以卑人的物。
与祂相触碰的指尖仍还颤颤不已,祂偏过身再打量祂修补好的我的身体,将指末头含入口中坚齿微贴。
血滴进半透的杯水,我眼见祂手中的澄澈圣水萦绕黑雾逐点由散碎的血珠氤氳成浑浊的暗殷。
祂不紧不慢地晃动着杯,待血水漫覆自头到尾倾泻涤洗我的百骸。
细密睫翼垂落,天际将灭的光打落洒下的浅淡阴影恰好同祂周身叫嚣的黑一同彻底遮掩祂眸中惊魄慑人的谲邪。
而第二日当我从梦中挣脱,我同先生清楚地交待原委,竟傻蠢地祈盼先生交予我个可做正解的答复。
先生偶替人解梦析心,而此番他细细听过我所言未吐一字,只携我至一深山枯林内。那处有座破败的贡神老爷殿,而隔远我便嗅到刺鼻的浓郁腥甜与臭腐。
果真殿内堆尸如山,涸血迹痕流溅几无落脚之处。我应先生的要求止步于殿外,目睹先生步步深入,半蹲拾捡由血染的黑红的不知何人遗落的银制项链。脱出手心坠下的十字架轻微旋转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