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人,下车。」老拐早停下车,朝我丢来句冷话。
料到定有此一出,我将包裹丢到车门边,敛了敛自个的衣角站起。
三轮车子停在山崖底旁,老拐帮我推开了车门,搬下行李放在雨淋得光滑的大平石,我抬眼看了老拐肃绷的皱脸,垂下掩住口鼻的手,矮头跳下了车。
尖山的峰山高矮宽窄无一,不熟路的人初次进了山里极易失方向,山路狭隘窄小容不下两车并排。好在这些年山上人大多搬迁至山下,除年节外鲜少回来。
绕过布满窟窿、凹陷的铁皮车,我倚靠在大平石旁细细地呼吸山间林里散出的掺雾空气,缓过劲来捋捋汗粘额前的发,瞧四周景色是我熟悉的。
「山下城里我不载你也会有别人载你,我这辈子没过多少亏心事,算我对不住你。」
「老师头。」我叫住他,欲叨些话,不太能出口。我好似能认得这老拐是渡村里哪家的人。
「后生人,我晓得你是哪个,你自个往前走,我不为难你。」
老拐不等我回答,快速地登上车转向驾车离开。我撑着身后的大石勉强站直身子,幽幽地望着蜿蜒山路上驶的铁皮三轮,叹了口气,喝了口水清清喉腔,拎拖我的行李继续赶路。
不清楚如今世道老头子,后生人,小猢狲都患什十三癫状的疯病,言行比我这神棍子还神叨,说话做事没个准。
慢步往前走十分钟左右,一道红石粉泼画的拦截线在我的脚底。看样子是雨季前洒在路上的,几个月大小雨落来冲刷的差不多。
通常这山头出过些闹人命的大事,捉不着凶寻不着理的,愚人们将事端责任胡乱地推给全山精鬼,也真会拣个日子请人灭凶增吉,封锁片山头林禁人行。
而我从不接这犯真神的活计,猜得老拐辨出我是谁,做的是不干不净的行当,是没胆子捎我进这禁处。
既不肯认我,何必作态。
山腰的雾愈浓,我从单肩包里掏出包朱砂,顺沿着几乎淡到无色的红线倒上,待到粗细匀称,顾不得落雨洗刷,踢扬些沙石走山路。
3
山顶头的破倒屋原是一户李姓人家的祖宅,自老人去世,子孙们作为村里最后一户人家搬下山便再无人上山来用屋子。
因无人居住无人打理,雨打风吹的台风季山里滚落的死木和块石压塌了连带着的猪羊圈,好在住人的地儿无事。
李家宅子为独栋,正合适我一个人住着,花了点小钱买下这木石结构的老民宅,稍稍修缮算作临时居所。
住山里的时节,李家后人李刕因与我有些交情,定时上山洒清祖坟,顺带常替我携回些鱼肉果蔬或应付气温湿度变化的衣物。遇上风大雨大山泥湿滑等坏天气不好下山,也便将就着与我共住一宿,待到好行路再归家。
山上未布网,手机的信号勉强可通个电话,倒是有个添油式的发电机,也通了电接了线,唯一的电器是一盏白炽灯和一个可供充电的插头。
无人需联系,我只怕今年,李刕不会再来了,还好我有所预感特地买了许多储存期长的食粮带上山。
等我到达破倒屋,开了半天生满铜锈的老锁,再拿铁盆舀后方露天出的引水坑里的山水将里屋外堂的蛛网灰尘等脏东西大致清扫干净,收拾好床被枕褥已是深夜。
而习惯早睡本该困倦的我却无半点睡意。我拉亮白炽灯,发现书案上留有我上回未带走的纸符。
纸符上的颜色十分平淡,我倒是很中意上边的图案,我的指尖沿着笔顺划画能感受到灵神游走叫嚣的痕迹与呐喊。
如祸人的精怪晃走尘间众生脑中所思且根种滑稽荒诞且无稽幼稚的教思。橙黄的灯光里漂浮着的薄灰隐约散光,我眯眼细细看它们地躲现。
它们飘着,起先如细小的果籽,后来成腾空膨胀的气球爆破在悬空,却未破山间诡异的静谧。
所有碎片凝聚拼接成为只灵怪,未存奇异的外容嘶鸣着要噬吞它不该肖想的。我抬头瞧着它,它上下浮动,渐渐地飘近我的面庞。
它很大胆,不似所有的飘灵对我避之不及,它主动凑近我的唇,要求亲吻我。
虽在意料之外,我不过讶,只看向出白霉的木地板上一个大指末头的洞。它算得乖顺,不带迟疑地堵满那黑黢黢的祟口。
我点烧符纸,火苗窜起盘绕在小怪的周身,它不闹只愿达愿。我凑上去,轻轻地小触它的一碰而散的躯体。
它在萦绕黄纸的火烟中用尘灰费力地扯出类人的憨憨傻笑,倏忽羞赧地躲藏灯泡后边。我不知那种非人的瘆人笑容应如何描述,唯觉得真心灿烂,竟让我落下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