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教晨侧立在七道的十二号病房门口候我。我把早餐递给他,在门外挤了点消毒液抹全手。
于错的病床靠窗,蓝白条纹的帘子隔开临床。临边的床铺被褥扭堆,粘着血跌落在地。床侧的矮柜上的汤水还腾着热气,瓶瓶罐罐七歪八倒。
「外出血,送去抢救。」周教晨拉拢围床的布帘,坐上软皮凳取掉外袋,挑了塑料勺,扳开粥盖,「下次我做,外面的饭菜不好。」
「行。」我捡了只扁大的菜包啃嚼,吸管戳破袋喝了口加白糖的甜豆浆,倚搭拦腹窗坎,不想追问不相干人的事尽快解决手中餐。
菜他买,饭他做,有便宜谁不乐意占。
于错未消幼嫩的颊面缩进,近年节在家好吃好喝养增的血色消无了,他半耷着眼皮正躺。常放衣衫领口里的细链坠银十字氧化发暗,左手背发青的静脉管吊着留针,冰凉的混杂或清澈的药水滴滴往他的血管中灌。
他微轻地张合唇,没吐出半个字。
「我看看,」我让周教晨让开些,弯腰双手握住他发凉的手,「好点没。」
药液不断地输入吸走身体的温热,我轻捂于错的十指也难暖和,「教晨,他在失热。」周教晨即倒掉凉了瘫在桌的热水袋,重灌新烧的热水塞进于错的被裹里,又掏出个小的手捂袋放进于错手底。
开裂的瓷砖蒙层湿漉,南方不设暖气医院却总开制热空调。热风舒缓地吹鼓,我觉着病房里闷热,要到走廊透气。
「郎中也住在这院,在北楼。」
「行。」
往后临床染血的被褥床单被抱到洗衣房清洗消毒,亲人挂泪收拾盆冠离院。据新住进病房的主任亲戚的姊妹讲,这床的前病人十五六岁怪病突发早折,自家兄弟小病小灾紧接睡这铺床犯晦气。
8
稍一打听,周秉早八点领帮实习生查房还没回,白天安排三场简单的小手术不接诊,夜里在南楼值班。我倒是记得徐觉前阶段说进入实习期,地点市医院,只不知道跟的哪位。
白日周秉忙接诊,早前当过医,晓得何等忙碌。
摁笔书写难辨的行字,容笑着递给捂痛处或不适低吟的病患其家属。得亏性子耐得嘱托注意事项,对高声的吵嚷充耳不闻,简略地回答毫无医学常识的各种奇异质问。
挤在走廊里排长椅等叫号的队里,我嗅到闷久的脏臭汗腥,漂泼的消毒水味弯转数双新旧大小的鞋坎边,逃荒不急的教热湿压低,消了气焰。
住院南楼来的近,我倒也不性急见郎中,坐廊旁铁椅稍歇会,瞅看探进檐下的长枝,逗弄新抽叶未绽苞。不惧冻的白头稚鸟压枝,还调皮地扇翅颠动。
三四岁的小老人额前覆着蓝液退烧贴,针头错位引起的手背还肿,大概趁长辈不注意从儿科输液室偷跑出来。厚肥的粉棉衣裹得严实,滚胖的小手扒住我的裤脚,刚哭过的水灵小眼望我,含糊不清地喃说她的诉求。
「哥哥,花。」
囡娃不怕生的搭话,不爱同廊里东西瞎跑闹的孩子嬉,直勾地盯我指间夹的野株生的红艳骨朵,花蒂连枝。
我抓住枝条松开指头,小姑娘聪明,三两下攀着我的腿爬到椅子上坐,轻轻拨摸花苞。
我瞥眼她冻的红扑的脸蛋,替她理直翻翘的后衣领子,觉小姑娘样貌生的俏似旧人,想忆起头柜压底的大页相册里夹的张破角黄相片框内爱拽着我衣角的囡儿。
「囡囡!」
男人随着呼喊来,小姑娘回头看了眼,伸出双手任他抱起,环住露在外的脖颈埋头叫了句,「爸爸,」侧过身,短而胖的小手指指我,「哥哥。」
和李刕时隔两年的再遇,任谁未料此场面的凝固。李刕严肃地握住她指向我的小指头,耐心教导不懂事的囡儿直指人不合礼仪,轻拍拍孩子脊背,抱着她坐我身旁:「别来无恙,先生。」
他跟我,倒不甚讲什礼数,也没大必要。
「这孩子……」
「我的。」
不等我问全,李刕抢应。无意自然高扬的声调试图遮掩难言秘辛,强忍逃避的意欲以正面对我而眼目忽灵躲闪。他与我许久未见,生疏了。
「叫什名。」我听李刕刚喊他囡,土话里唤女儿或喜爱的女娃都这般叫,「领证没?」
「于错带了袋喜糖回来,教晨也说你送过礼订好办酒的日子了。」囡儿的头搁在李刕的肩上,俏生的打量我,她抓住我探出的手,扳玩起我的指头。
「名没取定,领证等给落户,」李刕欲止囡儿的顽皮被我拦下,只接话茬,「是送过日子,年前找到道媒,到底不是什光亮的事面,也不想烦先生得往来遭罪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