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光噗嗤一笑,叹道:“要是一直在家里,也就不会变得这么多。比起从前,还是这样好。”
两人说得欢喜,当下一夜安睡,次日便出了山,折而向南。按照计划,垂光见过碧湖便可出海去,这时虽赶路,却还留意着沿路的记号。
走了几天,要在路旁茶棚吃些点心,小二却说:“客官若饿了,不如去前头吃顿好的。有位老板在此地摆足一个月的流水席,这样的便宜好几年才有一回,再迟些就赶不上了。”
垂光奇道:“一个月?想必是办什么大事。”
旁边喝茶闲聊的客人笑道:“人家富贵人做功德,花起钱来泼水也似。听说是哪里的赵家,二位快去,这等美事,错过可比赔钱还亏。”
几个好心人纷纷都劝,美意难却,垂光便和尚琼依言去吃。远远便望见绵延出去的简陋棚顶,果然设了一大片桌椅,各自有人招呼得井井有条;虽不见穿红挂绿,席面却摆得足,众人穿梭来去,个个吃得满面喜色。
两人哪里见过摆这样久的流水席,正好奇地打量,却听两个声音分别叫道:“垂光!”“师姐!”
嗓音一男一女,垂光惊诧望去,两人并肩走来,竟然是赵金晖和秦丹。她虽意外,却也惊喜:“你们两人竟赶在一起?”
尚琼却在一旁暗自嘀咕:人间尽头便是“不巧”二字,方才听闻老板姓赵就已然生出不祥的预感,没想到真是赵秃子。看着他肃穆中又掩饰不住期待的脸,貔貅了然对垂光道:“这流水席想必是为了找你才设下的。那时候冯几度在渡口送茶,赵秃子竟然送饭。”
垂光却先问秦丹:“你从家里来?”
秦丹将赵金晖阻在当地,自己上前来说:“你临走前交代过我,如果大师兄要寻个借口下山,就留意他去了哪里。他不知道你家搬到苍水州,径直朝福顺里去了;我就去你家看看,也嘱咐过万大哥,有人打听消息一概回答不知道。”
她说得很小声,尚琼却明白了,笑道:“原来山上果然有所准备。”
秦丹朝他说:“你在山上自称是师姐的同乡,下山又说是回家办事——在我们心里没事的人看来,原本不值一提;谁在这事上动了心思,就说明谁关注你们的去向。”
尚琼忙说:“这就是了。我此前怀疑楚钧华心里有事,你师姐还不信。”
秦丹和垂光彼此注视,都现出一丝不快。垂光说:“如今不信也要信,我原本希望他别有什么举动才好。”
秦丹说:“我不问你们去做什么,也不问他为什么要跟上。将来事情办完,咱们好好痛打他一顿。”
尚琼曾听垂光提过几句,这时便明白全貌。两人下山必然引出忘忧门的眼线,青阳派不大,一旦暗中有所防范,稍微留心便不难挖出楚钧华:九方绝和秦丹素日又不是心机百变的性子,迷惑起他来倒十分合适。尚琼知道秦丹向着垂光,却没想到她在不明内情时便愿意跑腿,心中对这份信赖和果断也生出一丝佩服。
垂光沉默一刻,揽着师妹的肩说:“这一趟辛苦你了,帮了我大忙。”又笑道,“我前不久还梦见家里的狗儿,都还好吗?”
秦丹噘嘴半晌,吞吞吐吐地说:“还……还好罢,就是,就是碰上……”说着便偷着扫赵金晖。垂光这时才留意他穿着一身淡色衣裳,尤其穿着素鞋,心里打了个突,连忙问道:“碰上什么事?”
赵金晖迎着她的目光走过来说:“你二哥没了。”
垂光一愣,像没听清一样问:“谁?”
“万家二哥。”赵金晖说,“上月苍水州连着下了几场冰雹,又逢寒气,简直像是冬天,冻得人哆嗦。他和人吃酒到半夜独自回来,在外头……不知是醉是冷,总之昏睡过去,就……”
尚琼也十分意外,诧异道:“天冷得很,竟是冻死的?”
赵金晖默默点头,秦丹忽然说:“那小黑狗跟着他,倒是忠心。像是要给他取暖,也一道冻僵了……它就蜷在那个人怀里的,到最后也没有自己跑掉。可是它……它太小了……”说着眼眶便通红。
是啊,狗毕竟太小了,拼命去暖他也无济于事,垂光岂会不懂?听他二人说着,眼前清晰闪现出梦境中月亮满含不舍的眼神,她视线止不住有些模糊,喃喃道:“那天夜里的梦,竟像是它来给我道别。”
秦丹抹着眼泪说:“你梦见它,想必它还想再看看你。”
消息突然,垂光有些发懵,赵金晖便带着几人朝摆了席面的地方走,又说:“二哥勤劳了几天,便又恢复从前吃喝玩乐的性子;好在大哥上手快,把活计做得好,也就顾不得他——谁也不知道他竟这样走了,出事的时候大哥还在库里盘账,天亮才发现人没回来,一旦找到,大为伤心……”他叹了口气,朝那些桌椅示意,“正逢秦家妹子来了,我知道她要见你,便跟来这里摆流水席,也权当为二哥积阴德,只盼他早日托生,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