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能好好告别而已,不要紧的,都过去了。
虽然一路上始终这样欺骗自己,一颗心还是缩成一团。她惊觉原来竟然积攒了这样多的心事,原来那个人在自己心里的分量这样沉,原来万垂光比自己以为的更加喜欢他。他的笑,他的怀抱,他浅浅的一吻,他从七叶金桃飘洒的银叶中缓缓走来的身影……那是她从前在这个世间从未拥有过的,或许以后也不会有。当时有多甜多喜悦,如今就刺得多痛。
聚散得失不由我,爱恨生死终成空。垂光想起师父说过的话,此刻百感交集。朝夕相对真心以待又能如何,照样难以两全。江湖太大,要往前走总有她做不到的事,得不到的结果,留不住的人。尽管回头看时无限遗憾,却已无法更改。
她把脸颊埋进双手,小声念出他的名字:“尚琼。”
“干嘛?”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拐角传来。
垂光猛地抬头,以为又是自己的幻觉,下一刻就看见一个人影从那里钻了出来,两条长腿,一张俊脸。
她噌地站起身:“你……”又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真是你吗?”
“不是我是谁?”尚琼稳步走来,“我正驾云回貔貅界,半路看见你在这里,才从云头跳下。临走了总要见个面罢。”
垂光定定地看他,熟悉的容貌,熟悉的笑意,那神情叫她喉咙发堵。终于有了说句话的机会,她颤声道:“你生性纯良,本应开开心心做你的神兽,晋升正神,不想却被我拖累。你到人间来受苦,修炼又半途而废,不得不从头再来,我心里始终觉得对你不起……”
“唔,”尚琼了然道,“怕拖累我,所以就送我走。那你打赢了吗?”
“赢了!”垂光说,“我喝了易来汐的‘容虚’,可我还是赢了。我保住了金玉玲珑,再也没人跟我抢了!”
看着尚琼欣慰的眼神,她眼眶发热,一句话默念了几遍才说出口:“你放心走罢。”
“走你个大头!”貔貅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拖着长腔说,“我走哪去?我已经等了两天,你也太慢了罢——”
垂光愣住了,尚琼说:“我听见那两个小弟子偷偷说什么‘容虚’,你喝下去了对不对?你几天都没回来找我,我猜你一定豁出去要跟易来汐和忘忧门拼命;你一反常态把我放在那里不管,正因为要送我回去了。于是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趁乱逃出客栈跑回了家。”
“回家?!”垂光说,“我明明托何重绿……难道你路上截住了他?”
“你要他送你的发带回去烧掉。”尚琼抱怨道,“他的脚力我怎么赶得上?我买了两匹马轮换着骑,到家的时候他也早已走了。你就这么想把我扔掉,一次不够,还有第二次;自己没成,还让何重绿帮忙?”
听着他噼里啪啦地说,垂光眼前逐渐模糊。尚琼瞧见她眼眶含着两泡眼泪,又抬手来捏她脸蛋,突然换了口吻:“我和你说着玩的,你别哭啊。”
垂光说:“那你怎么,怎么……”
尚琼忙说:“毕竟你二哥丧事未完,大哥也忙得很,那香炉还没来得及烧去;我到家那天他正点燃,被我从火里抢了出来。”
垂光一惊,拉过他手,果然看见手背有大片烧伤痕迹,沿着线条流畅的手腕直入袖管。急着问道:“这是烧着了?你不是仙胎的么,不是……”
看她急得直跳,尚琼反而笑道:“那香炉里有我的鳞,烧起来自然也不是凡间的火。幸好要烧一个时辰,如果眨眼便烧完了,连我也没办法。你看,这不是天意如此?我就不该走。”
垂光刹那间坠入幸福的漩涡,又感到如此痛楚,仿佛尚琼劈手去抢香炉引火烧身的疼痛此刻蔓延到她的身上。眼泪终于坠了下来,她轻轻摸着那疤说:“你为什么不走?我都不要你了,你还留下做什么?我什么都没能为你做,还害你伤成这样……”
泪水一滴一滴敲在手上,尚琼给她擦着脸,凑在她面前说:“你说不是所有人、所有事情都会等你。但是我会。你能去的地方太多,旁人不知道你在哪,可我知道。一壶酒,一溪云,不是从这里开始的吗?所以你不管朝哪里走,都一定会来。你记得,尚琼等你。”
垂光怔怔地看着她的貔貅,眼前却糊成一片,不知道那幽深的眸子此刻究竟是什么颜色。
“我以为见不到面了。”她艰难地说,“自从遇见你,我总是有好运气。”
“你错了。”尚琼说,“你没有我,也同样能化解危机。可我不一样。你还没发现吗?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了。你还想把我赶到哪里去呢?”
垂光呜呜哭出了声,要拉他的手,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紧紧圈住。尚琼身上的热度隐隐传来,垂光抵着他的肩头,反手抱住了他,把脸埋进他的衣裳里哭。那些分散的、失去的、以为要成空的东西,都被他留了下来。眼泪流着,心里却踏实,仿佛那些担忧都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