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什么时候,别离都不容易,他们不由自主的保持沉默,分离的气息充满各个角落。减慢呼吸的频率,避免不必要的对视。倔强的肉身不表露脆弱,有人相信这是最后一次前往两个方向,有人相信不再有以后。
检票人员就位,起身,拿上行李,夏柠说:“抱一下。”
放下行李,拥抱的分寸,保持间距,韦诚摸摸她的头发,这次低头亲吻夏柠的额头。时间慢得像是静止一样,风吹不过来,他们衣衫齐整,头顶的广播还没能传来声音,夏柠抱着他的腰,耳边传来声音:“我会去找你。”
分开之后,夏柠脸色煞白,所以她把围巾向上拉,只露出眼睛,列车号变成红色,闸门打开,广播响起,陆陆续续走向闸口,这个钟头不用排队。工作人员懒得睁眼,随意在票的边缘打上半圆孔。韦诚要送夏柠到车上,被夏柠拒绝,她说:“不用送到车上,没有这么多时间。”
夏柠右手拎着包,左手拿着车票,走过闸机,路过不属于自己的站台,始终没有回头,下到楼梯尽头,忍不住回头,看见韦诚匆匆转身,眼泪掉到围巾上。继续往前,走到自己的车厢,听见火车的鸣笛声,再没时间耽搁,她只能上车,别无选择。
送别的这场戏在深夜拍摄,程风说这个时间段脆弱的精神,黏糊糊的嗓子状态全是对的,无需刻意调整,发自内心。一场大远景,两个人会同时出现在镜头里。董乐瑜率先走出镜头,等李谨上到火车上面,等火车开走,镜头会再次切到董乐瑜身上,他在上面看着,十秒钟愣神,然后奔跑,找到自己的候车室,检票口刚好开放,一切都像是掐着秒表那样精确。
卡在这里很多遍,见识到程风被称为魔鬼的原因——大多数时候演员可以自由发挥,但远镜头的走位必须精确,多一步、少一步在他那里都是丧失美感,丢失意境。有一次,李谨的位置总是找不对,她当天很轴,坚持说自己选择的位置是最优解,画面出来之后会更好看,她成为风景的陪衬会好些。程风用大嗓门喊,说:“整部电影都围绕你,不需要给景色让步,你才是主体,又不是在拍风景画。”李谨认为过犹不及,程风依然坚持己见。演员要率先妥协,因为这是他的作品。李谨能圆满完成任务,下了戏之后,石兰安慰她说:“他就这样,你下次直接跟他说,真要这么精确,你干脆用尺子量,别折磨演员。”程风听见之后,悻悻的笑了声,说:“今天让她带你吃大餐,算作补偿。”
那是李谨的第二部作品,开始尝试表达自己的镜头语言,考虑布局和更长远的东西,偶尔意见相左,要尊重导演的意见,因为画面调整是他的责任,李谨无权干涉镜头里面的自己。
今天的这场戏也是如此,站定的位置,回头的幅度,转身的速度,画面里的背影,这些都需要反复调整。作为常年合作的对象,李谨驾轻就熟,很快就能把握自己应该在的位置。排练过之后,他依然会存在瑕疵,大喇叭的声音响彻夜空,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可以慢慢的磨合。准确到画面的比例不能存在任何问题,过了的一遍和下一遍不能有太大出入。在这个天气,董乐瑜汗流浃背,休息的间隙需要不停擦汗,来回上下楼梯,观看监视器里面的自己,调整,还是调整,等到过了的声音传出,他沿着楼梯,一路跑到李谨面前,变得拘谨,看到李谨伸手之后才把她抱在怀里,小声说:“对手戏杀青快乐。”李谨回了句:“杀青倒计时九天快乐。”
这是他们最后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对手戏,这场戏结束,他们只会出现在短信和各自的回忆之中,各自剩下的戏份都不多。董乐瑜看见了韦诚没注意到的泪花,李谨看见他发红的眼眶,悲剧的性质全然体现,董乐瑜这时候已经无从躲避,接受韦诚所不知道的现实。
李谨像夏柠一样,拍拍他的胳膊,说:“结局不太坏,至少对夏柠来说。对她来说,最后时刻遇到韦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幸福到她做出很多改变,但对抗不了以前的二十多年,夏柠无计可施。
“遇到我是不是一件好事?”
他抽离出来,低头看李谨,可能是这一两个小时的消耗,他的声音很低,要从李谨那里讨要一个答案。夜色很深,他看上去很难受,李谨不忍心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冲他笑,比戏里阳光,说:“是一件好事。”
确切的肯定句,剧组的人收拾完东西,喊他们离开,董乐瑜依然处在惊讶之中,等到李谨喊他,说:“走了,明天还有工作。”